无声曲目 第2章 第 2 章

夜里余卓睡不着，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全是那张金边的演唱会门票。

公交车站边看到的那张脸逐渐和记忆重合，她们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渡过的每一天都浮现脑海。

余卓不敢去，她怕再次面对那个女人，可是又想去，她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她很想念。

和母亲来到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无时无刻不都在想念，可是她不敢。

她不能见她，更不敢见。

她的手伸进枕头底下取出那张压在枕头下的门票。

门票的设计很漂亮，她一定想了很久花了很多心思。

今天的那一面余卓以为她不会理自己，甚至一面都不想见让司机溅她一身水，而后嘲笑她骂她。

但是她给了她一把伞，还给了一张明天的演唱会门票。

手指摩挲着门票。

按照她现在的知名度，这张票倒卖出去能赚很多钱。然而这是她亲手给余卓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熟悉的味道，很淡。

余卓攥着那张票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准备睡去。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是曾经还没跟着母亲来到这里的时候。

朝城的雨季很长，一场雨能连绵不断地下好几天。

那年她初二。

女孩儿撑着便宜的透明伞穿着红白色的校服背上书包往家走。

雨声里夹带着音乐声，余卓还听不出那是什么乐器，只觉得雨声里的音乐好听极了。

回家的路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桥洞，这里经常会有无家可归的成年人休息，桥洞上是疾驰的车和连绵的小雨，桥洞下是不停歇的行人与无家可归的成年人。

余卓收了伞和其他行人一起穿过这条桥洞。

乐器的声音越来越近。

伴随着一些吵闹，乐器的声音从未小去。

鬼使神差地余卓停下了脚步，她愣了一下，而后缓缓地扭头看去。

她看见一个少女坐在一片硬纸壳上，她穿着黑色皮衣，下身是一条宽松的黑裤，皮衣里是一件黑色的吊带。

少女正抱着一把吉他弹奏着。

——她有着一头极短的头发，是寸头，耳朵上还戴着夸张的大耳环与数颗耳钉。

从桥洞穿过的没有一个行人愿意为她驻足，许是突然有了一个观众，少女停下了手指，她抬起了头。

余卓眨眨眼，有些呆。

少女长得很美，眼皮上的黑色眼影很有野性，她涂着深色的口红，更衬得她皮肤白皙。她有着一双不好惹的眉眼，还是单眼皮下三白那种。

余卓觉得自己被瞪了，她不禁悄悄地打颤，身子轻微发抖。

本能地想要逃走，下一秒她听到少女沙哑的声音。

“想听什么？可以点歌。”

大概是抽烟抽多了，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地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但是余卓觉得很性感。

“我……我没钱……”余卓的声音很小，柔柔弱弱的。

桥洞里的吵闹声盖住了她的声音。

少女皱眉，问：“你说什么？”

“我……”余卓不断地躲避视线，她有些害怕却又不敢逃，“我没有……”

这下少女看懂了她的唇型。

大概是第一次有一个白嫩瘦小还长相乖巧的小女孩出现在这种地方，少女上下打量她一番。

只见她挪了下屁股，伸手拍拍硬纸壳说：“坐，我免费给你唱一首。”

余卓不太敢，但是又怕拒绝了会被她揍，还是犹豫地坐在了少女的边上。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是一股清冷的像雪一样的味道，更显得少女不近人情了，余卓抿唇坐立难安。

“想听什么？”少女随便弹了几下，她偏头看了过来。

“我……不太听歌。”余卓拘谨极了，声音小得像蚊子。

少女皱着眉辨别了好一会儿，大致猜出了她说了什么之后又弹了几下。

“今天我~”

“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这是一首粤语歌。

少女的歌声和她说话的语调是不一样的，她似乎很享受，整个人沉浸其中。

过往的行人与桥洞上疾驰的车辆全都烟消云散一般，她仿佛听不到那些声音。

——这样的少女是迷人的。

余卓承认自己被迷住了，她一时间感觉不到害怕，连回家晚了似乎都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了。

最后一个音落下之后少女看了过来。

“第二首不是免费的，要付钱，你还要听吗？”她的语调恢复平静，像刚见余卓那样冷漠。

闻言余卓摇摇头，她站了起来。

离开坐的位置后才发现伞上的雨水不小心浸湿了少女屁股下的硬纸壳。

少女顺着余卓的视线看去，而后缓缓看了过来，她的舌头顶过唇侧的那枚唇钉挑起一边眉，她说：“在我生气前，走。”

余卓狼狈地跑了。

第二天她再次经过这个桥洞，她没有驻足低着头径直往前走。

“唉。”

在经过少女身前时她被叫住。

余卓停下脚步听她要说什么，却依然低着头，不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

“抬头。”少女的话语不容抗拒。

余卓抿唇，想起少女那张不好惹但极为漂亮的脸，最后还是听话的抬起了头看她。

只见少女皱起了眉，她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抿唇没说什么话，她又拍拍身边，“坐这儿，免费给你弹一首吧。”

余卓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不好看也不可怜，但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

今天少女弹的不是昨天那首，但却是同一个乐队的歌。

余卓猜她喜欢这个乐队。

她低着头余光注视着少女。

她的侧脸也很完美，高挺的鼻梁，今天也是深色的口红和黑色的眼影，又野又美。

第三天余卓又被少女叫去听免费的歌，依旧是同一个乐队的歌。

第四天也是如此。

第五天也是。

第六天也。

第七天。

余卓攒了两个星期的钱。

今天朝城没有下雨，是阴天。

余卓带着钱来到了少女面前，这次她终于有勇气主动坐在少女的身边，她把钱从校服兜里掏出来，每一张都是皱巴巴的，摊开在少女面前。

“我不知道你唱一首歌多少钱，我没有太多，这里有一百五十块钱，你免费让我听了两个星期的歌，我觉得有点不太好，所以……”

她话没说完少女就把钱拿了揣进了皮衣内的夹层中，她懒洋洋地笑着弹了几下吉他。

赚钱似乎会让她开心。

“今天给你唱两首歌吧那就。”

第一首少女唱了她第一次免费唱的那首歌，第二首余卓以为会是同一个乐队的歌。

下一秒，她嘴里唱出歌词。

“oceans apart day after day(海隔一方日复一日)”

“and i slowly go insance(我开始恍惚)”

“i hear your voice on the line(我听着电话里你的声音)”

“but it doesn't stop the pain（但哪能消解心中愁闷）”

余卓仅一瞬间便愣住了。

少女最后没有说什么，余卓猛地站了起来逃走了。

她连着一个星期没从这条桥洞穿过。

朝城又开始下雨了，余卓撑着伞低垂了头颅，她的手攥紧兜里的钱。

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慢悠悠地走到桥洞前看着不断的行人，最后迈出脚走了进去，她收了伞任由伞上的雨水顺着她的校服裤流进她的鞋里浸湿她的袜子。

余卓停下了脚步，她转身走到低头调试吉他弦的少女身边坐下，而后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她拉开少女的皮衣塞进夹层里。

见状少女愣了愣。

她看见余卓低垂着脑袋，听到她沉闷的声音，她说：“再给我唱一首歌吧，我想听。”

少女放下了吉他，她偏了身子面对余卓，沉声道：“抬头。”

余卓没有听她的话而是把脸偏向另一边。

少女冷了眉目，这是第一次余卓不听她的话。

修长的手指猛地掐住余卓的下颌让她抬起了头。

这一看少女愣住了。

她看见余卓的脸上是比上一次更严重的伤。

女孩儿的额角有一个伤口，脸颊上是擦过药但并没有消肿的巴掌印，脖子上甚至还有掐痕。

她的双眼红肿，似乎哭了很久很久，嘴唇都是发白的。

“谁打你了，告诉我。”少女皱着眉松开了手，她又捧着余卓的手去掀开她的衣袖。

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痕迹，两条手臂上青紫一片，像是被什么细长的东西抽的。

余卓难堪极了，她抽回手拉下袖子。

少女转而又去撸她的裤脚。

余卓终于伸手去拦，她低着头，头发盖住了她的脸让少女看不到她的表情。

女孩儿抽泣着，“别，太丑了，别看。”

少女不说话了，她眼底压抑着愤怒看着眼前垂头抽泣的女孩儿。

或许她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余卓是她的第一个观众，是她就在快要坚持不住时得到的第一份礼物。

“你想听什么？”少女问。

“不知道。”余卓松开了她的手。

少女抬起了手，她撩起余卓的头发露出那张本来还可爱乖巧漂亮的小脸，现在上面布满了伤痕，少女心口不住地发疼。

“我不好看，别看我了……”余卓偏过头躲开她的手。

少女拿起了吉他，弹了一下，她低着头看着她的吉他。

“我叫唐欲。你呢？”

“……余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