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潮 第1章 无声潮

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碎影，落在高三（二）班的窗沿上，也落在叶渝摊开的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上。粉笔灰在讲台上簌簌往下掉，数学老师的声音像老旧收音机里的播报，隔着一层模糊的电流声传过来：“……模拟考这道解析几何，全年级只有三个人完全做对，接近满分。”

叶渝指尖的自动铅笔顿了顿，笔芯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浅浅的黑点。她没抬头，却听见周围同学窸窸窣窣的骚动，有人悄悄转头往她这边看，还有人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名字。

“分别是，一班的林淮、我们班的叶渝、三班的洛茵柚。”

果然。叶渝轻轻呼了口气，把铅笔撂在试卷上，单手撑着下巴，视线飘出窗外。操场边的香樟树长得很高，枝叶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叶缝漏下来，在跑道上织成一片晃动的光斑。她想起上周放学时，在这里看见的那个身影。

也是这样的光斑，落在林淮的白衬衫上，他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竞赛题，正弯腰给一个摔倒的小学弟捡散落的文具。小学弟手里的棒棒糖掉在地上，黏了一层灰，瘪着嘴要哭，林淮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指尖沾了点草屑，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时候，旁边有两个女生路过，小声议论：“你看，那就是一班的林淮吧？听说他以前帮别人偷东西，被记过处分呢……”

“真的假的？看着不像啊，长得这么干净……”

叶渝当时就站在香樟树后面，听见这话时，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她见过林淮在图书馆里帮管理员整理散乱的书籍，见过他在走廊上给同学讲题时耐心的模样，甚至见过他下雨天把伞留给没带伞的陌生女生，自己抱着书包冲进雨里——怎么会是偷东西的人？

可学校里的流言像蒲公英，风一吹就散得到处都是。2010届的夏宁愿和闻陌，2011届的徐忱袭和闻伊，每一届的校草校花总有说不完的八卦，而2012届的校草林淮，八卦里最扎眼的，就是那桩“偷窃案”。

“小渝！”

一声清脆的呼喊打断了叶渝的思绪，周祎像只小麻雀似的冲过来，双手直接环住了她的胳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晃了晃：“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啊？考了年级前三还不高兴？”

叶渝侧过头，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声笑道：“你这丫头，心思咋就那么热烈呢？我是在想，这成绩离实验中学还差得远呢。”

周祎“哎哟”一声，揉了揉额头，不满地撅嘴：“实验中学怎么了？咱们学校也不差啊！再说了，你要是想去，努努力肯定行！对了，你知道吗？实验中学今年的保送名额，据说有一个是给物理竞赛金奖的，林淮不是一直在准备物理竞赛吗？说不定他能去呢！”

林淮。

这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叶渝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试卷上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她和林淮，就像两条平行线，偶尔因为成绩榜、因为竞赛培训、因为学校里的各种活动有过短暂的交集，却始终隔着一段看不见的距离。

“对了，”周祎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叶渝的胳膊往外走，“刚在楼下看见洛茵柚了，她找你呢，好像是想问你那道解析几何的辅助线怎么画。”

叶渝跟着她走出教室，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值日生在打扫卫生。走到楼梯口时，她看见洛茵柚站在那里，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手里拿着一张试卷，看见她们过来，笑着挥了挥手。

“叶渝，”洛茵柚的声音很温柔，像春日里的微风，“刚才老师说你那道题做对了，能不能教教我辅助线怎么画呀？我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

叶渝点点头，接过她的试卷，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洛茵柚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顿。她低头看着试卷，开始耐心地讲解：“其实这里可以过点A作BC的垂线，然后利用勾股定理……”

她讲得很仔细，洛茵柚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回应。周祎在旁边百无聊赖地踢着地面的小石子，忽然眼睛一亮，拉了拉叶渝的衣角，朝走廊尽头努了努嘴：“你看，那不是林淮吗？”

叶渝的声音一顿，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林淮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他微微侧身，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表情很平静，偶尔会“嗯”一声，声音不高，却像羽毛似的，轻轻拂过叶渝的心头。

洛茵柚也顺着看过去，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随即转过头，笑着对叶渝说：“林淮也很厉害呢，这次数学又是满分吧？他的物理竞赛好像也进省赛了，说不定真能保送实验中学。”

叶渝“嗯”了一声，收回目光，继续讲解题目，可指尖却有些发凉。她想起自己微博上的那个笔名——“淮热烈”。当时注册的时候，只是下意识地把他的名字和自己名字里的“渝”（谐音“雨”）组合在一起，后来学妹问起，她随口说“因为曾经有个和雨一样热烈的人，而他的名叫淮”。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是“曾经”，是“现在”。是每次在走廊上遇见时，心跳漏掉的半拍；是每次在成绩榜上看见他的名字排在自己前面时，既羡慕又欢喜的心情；是每次听见别人议论他时，下意识想要维护的冲动。

这份喜欢，像一场无声的潮水，在她心底悄悄蔓延，从未声张，却早已汹涌。

讲完题目，洛茵柚笑着道谢，转身走了。周祎凑到叶渝身边，挤了挤眼睛：“你看洛茵柚看林淮的眼神，是不是有点不一样？我听说，洛茵柚好像在追林淮呢。”

叶渝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闷闷的。她抬起头，看向走廊尽头，林淮已经挂了电话，正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消息。阳光照在他身上，明明是温暖的，却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说不定呢，”叶渝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们很配啊，都是学霸，又都有可能去实验中学。”

周祎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失落，还在兴致勃勃地说：“也是哦！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差啊！你要是再努努力，说不定也能和林淮一起去实验中学呢！到时候你们就是校友啦！”

叶渝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实验中学的分数线高得吓人，她现在的成绩，还差得远。而林淮，像一颗耀眼的星星，注定要走向更广阔的天空，而她，只是角落里默默仰望他的人。

放学铃声响了，学生们像潮水似的涌出教室。叶渝收拾好书包，和周祎一起走出学校。天空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了。周祎抱怨道：“怎么又要下雨啊？我没带伞呢！”

叶渝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面有一把折叠伞。她刚想说话，就看见前面不远处，林淮正站在公交站台下，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似乎在等车。

周祎也看见了，推了推叶渝的胳膊：“你看，林淮带伞了！要不你去问问他能不能顺路送我一段？”

叶渝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攥了攥手里的伞柄，犹豫了一下。可就在这时，一辆公交车驶了过来，林淮抬起头，看见公交车上下来的人，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叶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洛茵柚从公交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走到林淮身边，笑着说了句什么。林淮点点头，撑开伞，将伞往洛茵柚那边倾斜了一些，两人一起走进了渐渐密集的雨丝里。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像敲在叶渝的心上。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里。周祎在旁边叹了口气：“看来洛茵柚和林淮真的在一起了……”

叶渝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撑开了自己的伞。伞很小，只能遮住她一个人。雨水落在她的头发上，有些凉，她却浑然不觉。她想起高中时听过的那句话：“喜欢上一个人，真的能让一个自信的人变自卑。”

那时候她还不信，觉得喜欢是一件多么热烈多么勇敢的事。可现在，她看着自己手里的伞，看着雨幕中渐渐模糊的身影，忽然就懂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你变得小心翼翼，变得患得患失，变得连上前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原来有些喜欢，就像这场无声的潮水，只能在心底默默流淌，永远不会有上岸的那天。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是她的微博主页，笔名“淮热烈”静静地躺在那里。她想起那个问她网名由来的学妹，想起自己当时的回答——“因为曾经有个和雨一样热烈的人，而他的名叫淮。”

其实她没说全。

那个和雨一样热烈的人，不仅名叫淮，还让她的整个青春，都浸在了这场无声的潮水里，再也无法褪去。

雨越下越大，叶渝撑着伞，慢慢往前走。路灯亮了起来，在雨幕中晕开一圈圈橘黄色的光。她不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林淮其实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孤单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秒，才又转过头，继续和身边的洛茵柚说话，只是伞柄，不自觉地又往自己这边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