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荣耀 第16章 第 16 章

被人议论纷纷的李素却出人意料的低调务实。他按部就班的处理一应公务，对族人的约束也在日益加强。百忙之中，还抽空去见了一位老朋友，塔林僧王邀请他叙旧。

不提塔林僧王是挞罗国内受众最广的高僧之一，单就僧王与李素外祖父的情谊，他的邀请，这点面子李素也必须给。

僧王此次寄居在宋阿最大的寺庙塔猜寺，漫步在鲜花素果馨香弥散的寺庙里，李素的脚步变得沉稳。

在最大的金身佛像前，李素停留了一会儿，看向佛像的目光平静。不同于一般挞罗人的虔诚，李素不信神佛。年幼受欺辱时，他也曾像神佛祈求祷告。然而无数次死心丧气的经历证明，神佛只是仓禀实后的锦上添花。

李素没有信仰，亦或者他的信仰只在于国王。

“你外祖若还在世，见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欣慰。”塔林大师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一番，眉目间隐含慈爱之意。

塔林大师在成为僧王前与李素的外祖有旧，算是李素为数不多的故人之一。李氏一族的葬礼能邀请到僧王，缘由之一也是有看在李素的情面上。至于其他更深层次的缘由则是今天这场会面的主要目的。

目测僧王在宋阿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从房间的陈设到眼前的茶盏，无一不是珍品。

塔林大师指着一旁的茶点道，“尝尝这茶，挞罗中部丘陵区产的上好红茶。”

李素眉眼不变，心思却悠忽一动。挞罗中部是个敏感地带，那地方有挞罗最大的深水海港，历来是各大势力争夺的焦点。僧王提到这一点是有意还是巧合？

李素喝了一口，赞誉道，“好茶。”

“这茶虽然比不上宋阿的乌雀名声在外，却也是难得的佳品，不知陛下可喜欢喝茶？”

“陛下身为挞罗国王，自然是都喜欢的。”

“我来的时候，蓬达省的皮杜托我带来一些茶叶，请求敬献给陛下。”

李素拨弄茶盏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僧王。

皮杜是蓬达省的最高行政长官。借着国王生日的由头，本就上供有丰厚的礼物。李素特意观察过，从各地献上来的礼物中推测，各个地区对于国王的态度。

皮杜的礼物在其中只算是中规中矩，而此刻却借由僧王的名义在私下活动 ？还有，一项与世无争的僧王为何会主动参这些世间俗事？

李素有些享受这种时刻，大脑高速的运转，去分析计算，去洞察人心。这也是身居高位特有的权力，逐渐有了操控一切的能量。

当然，一切的推测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怎样利用好这些变数。李素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锐利的直视对方，

“大师今天找我来，不光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吧？有事不妨直说。”

塔林大师的目光与李素交接，深黑色的眸光中，只见澄澈，

“我来是有请求的，请求陛下早日回到首都。”

“汶将军和总理门托各自的支持者斗得不可开交，又有各地方割据势力心怀叵测，暗中添柴加火。从北部的密林到南部的平原，到处都有战火在蔓延。民众不是死于战火就是死于贫困、饥饿。宋阿的百姓是的幸运，有国王镇守在此。可陛下已经登基了，是整个挞罗的君主。”

“国王该回到首都了，回归王位。只有他才能压制双方，结束纷争，避免生灵涂炭！”

李素的目光尽是嘲讽。

“大师觉得陛下有压制双方的实力？陛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平民百姓却没有半点反对的声浪；

半年前汶将军胆敢拿枪指着陛下，这般的大不敬，陛下为了挞罗内部的安稳团结，隐忍屈辱，退避宋阿自保。”

郑冽曾经被威胁的一幕，是扎在李素心里的一根刺。为了早日拔出这根刺，李素可以忍耐、妥协、筹谋、算计，甚至手染鲜血。

“世人都羡慕宋阿、南阿的百姓，在国王的干预下拥有安定的生活。可都过着好日子的时候，没人敬仰赞颂国王的恩典。现在陷入泥潭了又想着国王的好处？况且陛下一旦干涉政务，落入激进份子眼中，又会指责国王争权夺利。”

塔林僧王张嘴想说些什么，李素武断的打断他的话。

“挞罗人有过河拆桥的传统，拉缇二世曾经被逼迫到退位的境地。臣民们三心二意，又凭什么要求国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塔林僧王陷入沉思，李素也收敛了几分咄咄逼人。他深知谈判这种事情，要张弛有度，一味的要强反倒容易适得其反。

“国王虽是挞罗的国王，可政令不出宋阿、南阿二省。大师硬要陛下出头，可军部与总理府能轻易接受陛下的调停吗？往上几十年，这两方联手差点废黜王室。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向陛下进言。”

局势还没烂到众望所归，期盼国王出场的时候。国王的权威一旦被扫掉，重新建立起来可不容易。

塔林僧王沉思半晌，试探道，“此前，我远观陛下的面相，陛下是挞罗数百年难得的英明君主之相。新年祭，我拟在尼尔寺举行祈福诵经大典，不知是否有荣幸请陛下出席，赐贫僧法衣法宝？”

李素心思飞快运转，国王出席新年祭？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陛下在北边耕耘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塑造亲民的形象，收买民心。现在有僧王以自身为背书，躬身接受国王的赐予。这等于僧王派系承认国王的正统地位。

新年祭是所有信仰佛教人士的盛典，全国各地的信徒都会赶来参拜听佛。这样的场合被深刻的打上国王的烙印，其意义不言而喻。还有蓬达省，态度暧昧的蓬达省，地理位置险要的蓬达省。

唯一的麻烦是尼尔寺，相传是佛祖神迹显灵之处，在挞罗中部，武装暴乱份子出没最频繁的地方之一。

不过，丰厚利益的驱动，这一切值得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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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素从寺庙出来的时候，已是日暮西山。金顶恢宏的佛寺坐落在半山腰，与山脚下破败凌乱的贫民窟格格不入。

这个国家的平民，越穷困越信仰神佛的力量。吃着甜蜜的毒药，忍耐现世，修行来生，单纯诚挚得近乎傻。却也因为如此，能轻易被操纵利用。

驾驶座上的副手频频通过后视镜打量着后座的长官。

“什么事？”李素的视线从笔记本上抬起。

“陛下退回了后勤改革方案。”

“方案有什么变动？”李素不解，这方案之前曾经讨论过，现在提报上去不过是例行审批流程。

“所有内容都是按照您的指示撰写。”

“陛下有御笔批注吗？”

“没有。”

李素陷入沉思中，无意识的捏着烟盒，却没有点燃。李素不喜欢被外物操控的感觉，搬离绿湖庄园，他的自控力仿佛又回来了似的，渐渐的也能戒了烟瘾。

关于后勤供应改革，此前李素与披罗等人商议过数次。旨在通过改革，把后勤供应这一块归口管理。

往近了看，是国王拿私库贴补军队；往长远了看却是杜绝了贪污腐化的毛病，让军队只专注于军事；更深层次原因则是，给钱吃饭的人才能真正的拿捏住军队。

各项条款都是核心团队几经考量的结果。国王让渡了很大权益，军部的那些大老粗短视的目光，并不会有太大反对的声浪。条款没问题，国王为什么驳回了呢？

副手打量着李素的神色，提醒道，“恐怕需得您面见陛下，亲自进行解释。”

面见国王？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提法。这些年来，随侍郑冽身边，朝夕相伴，出生入死。什么时候两人之间的相处需要遵循君臣之仪了呢？

随着核心圈层的扩大，在可以想见的将来，在国王身边，会有更多更重要的人出现。他不会永远是国王的第一选择，李素想，他得习惯这一点。

绿湖庄园超大的中央厨房内，厨师们正忙忙碌碌准备御膳。主厨洗干净手，换了新的围裙，准备亲自动手。

副厨讨好的笑道，“哪里能劳动您亲自动手。您在旁边掌眼，我来就好。”

主厨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陛下吩咐准备几道素大人喜欢的菜式，这道青木瓜鲜虾沙拉，不是我亲自动手，素大人一口就能尝出来，绝不会再碰一下。”

副厨撇撇嘴没说什么。陛下对美食没什么偏好，倒是素大人，不会说什么，只会无视。不中他意的，绝不会再用。这点连陛下都注意到了，因此厨房在准备膳食的时候，反倒会更多的照顾到李素的偏好。

素大人青睐主厨料理的传统挞罗菜，主厨便是这厨房里得意的头一人。

原指望着素大人离开庄园以后，其他人会多一些出头的机会。谁知道这才不过几日，陛下就又招人回来，还亲自吩咐了菜式。真真是圣眷深厚呀。副厨琢磨着是不是该去拜个师，学学传统手艺？

用过晚餐以后，郑冽有小酌一杯的习惯，顺手递了一杯给李素。

他接了过来，但并没有喝，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杯壁。想着之前餐桌上两人沟通方案时，郑冽不着边际的话，李素的心思有些漂浮。

关于改革方案，郑冽提的意见是些微末细节的表述问题。这似乎构不成退回方案的原因。在李素解释关键条款以后，郑冽也没有多做纠缠，痛快的签署了方案。

这不得不让人深思，郑冽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坦诚说话的余地了？

李素漫不经意的样子，落入郑冽眼里，又是别一番解读意味。

郑冽状似随意的问道，“在新的地方住得还习惯吗？”

李素当然不可能告诉郑冽，常年在他身边，作息早已被他的不良生活习惯所侵染。

离开国王身边的这些日子，李素引以为傲的自律失效了。他有自己的日程作息，并严苛执行，却依然辗转反侧。有大把的时间用在公务上，却效率低下。

他不想让郑冽看出这一点来，喝光了杯中酒，敷衍的道，“还好。”

“难怪你乐不思蜀，连请安都懈怠了。”

郑冽的语气真假难辨这番意气的说辞，李素刹那间闪过荒谬的念头，改革方案被退回难道是因为他想见他所找的借口？那也太儿戏了，不符合郑冽平日的风格。

李素如是想着，却忽略了一个事实。虽然方案一度被退回，却并没有耽误时间，在同一天被下发了。

他岔开话题，把僧王的表态转述了。

郑冽的视线未曾从李素身上移开，他明显岔开话题的行为，却更坐实了之前的猜想。他不动声色，道

“新年祭的事情，你拟一个初步的方案上来，我再考虑一下。”

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郑冽的神情有些寂寥，“往日里有你在庄园里住着，没觉出什么。这些日子你不在，我睡得不太安稳。”

听到这话，李素关切的道，“陛下可是对亲卫军有疑虑？”

郑冽这人心思诡谲，很难轻易的信任他人。他的礼贤下士不过是演技高明，这点李素心知肚明，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郑冽是个心思纯净的主，两人早已经死了百八十遍了。

之前刚刚清洗了一遍亲卫军，换了些新面孔，也难怪郑冽不习惯。

“也许吧。”郑冽不置可否，一双眼睛看向李素，闪现出一丝微弱的孤寂，他知道李素最吃这一套。

果然，李素道，“今夜我来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