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
但见那人眉若剑,因看到陆澜漪这个意料之外的人而微微扬起。一双本应顾盼生辉的上挑凤眼此刻却凝着寒霜,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滚的样子。其下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按陆澜漪的话讲是刻薄又没福气相。可惜他大概不会在意福气不福气的,他眉间殷红的神印正是他最大的倚仗,并且为他凛若秋霜的容色增加了几分妖异的美艳,给人以一种可以接近的错觉。
果真是生了一幅好相貌。陆澜漪暗自感叹,也难怪此人性子那样差都还有男男女女愿意倒贴。
“修罗,是修罗对吧,别来无恙啊。”陆澜漪斟酌了一下,还是叫了他的封号——虽然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个封号颇有些微妙就是了。至于微妙在哪,以众生六道之一为名,实在是颇为有傲气。而姬凌昼将她揶揄神色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许久不见了,迎波尊神。”
两句简单的互相问候之后是长久的沉默。“缘何来此?”姬临昼终于主动打破了沉默,冷冷道。陆澜漪的沉默倒不是因为尴尬或者不熟不便搭话,她向来是自来熟的,只是因为想起了说书先生讲的那本以他和一位仙子为主角的风月故事,差点笑出声来,只得用沉默憋笑。
“传道。”陆澜漪答道。虽然有点丢人,但是本来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况且眼前这个人刚刚还在给她发传单,不出意外的话和她目的一致。姬凌昼静静地看着她,末了,冷冰冰地说道:“我来此界已逾多年,还请尊神另寻宝地。”
嚯,这家伙胆子倒是不小,这是在谈先来后到呢。说起来这位修罗杀神好像从来不找代言人,虽然也不是没有手下,但是传道一事从不交给别人,虽不知有何缘由,想来也是个拉得下脸皮的。她一向宽和,若是只是一条街,退一步倒没什么。但这个姬凌昼竟然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要霸占人界,那她也断没有拱手相让的理由。
陆澜漪随手变了柄折扇出来,也不展开,装模作样地敲了敲下巴,两眼中笑意盈盈,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这先来后到么,本尊晓得,但是此界对本尊来讲也是意义非凡。修罗,你可愿卖本尊一个人情?”她将自称改为本尊,也有向姬临昼施压的意思。抢地盘嘛,用身份压人不寒碜。
“你的人情对我并无意义。”姬凌昼面无表情,语气亦听不出感情,“若是你兄长的,那倒可以另当别论。”话音刚落,一道白色剑气挟排山倒海之势已斩至眼前,他显然没料到陆澜漪会谈着谈着突然动手,一拧眉,亦拔剑一划,一道黑气夹杂着赤红以抗衡之势撞了过去。
一声巨响之后,姬凌昼终究是差了几分,倒飞出去,好一会才稳住身形。周围的凡人纷纷惊呼出声,所幸陆澜漪动手前展开了结界,才让看热闹的他们毫发无伤。“诸位也看到了,刚刚败退之人正是修罗道育道者修罗杀神。他敌不过我,修罗道自然也敌不过无情道。愿入我道者,飞升成仙成魔指日可待。”陆澜漪施施然说道,心里则默默想着如有根骨极佳洪福齐天者,那她当场点化他们飞升都不是问题。
对于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正是最大的诱惑。周围的看客们窃窃私语许久,一个称得上俊朗的青年走了出来,对着陆澜漪一拱手,沉声道:“蒙尊神厚爱,可这无情道对于我等来说实在过于苛刻……”“无情道岂是如此不便之物!”陆澜漪当即开口斥道,想了想,又说道,“你们有什么难处,说罢,只要不触及根本,我替你们改上一改。”开玩笑,她创的道,自然想改就改。
一片哗然之后,众人又是惊奇,又是仰慕,觉得这位尊神实在是好说话,跟那些眼高于顶还爱挑三拣四的传道者真是不一样。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低声开口道:
“听闻无情道需摒弃口腹之欲……”
陆澜漪奇道:“可是筑基不是就能辟谷么?这口腹之欲有与没有有何区别,修什么道都一样吧。”
一个少女挠了挠头,说道:“可就算不饿,偶尔也会想过嘴瘾嘛,零嘴之类不饱腹的东西不就是这么来的?”
“善。”陆澜漪觉得颇有道理,“那便去掉这个规定吧。”她抬手一划,随手去掉了禁令。
“听闻无情道需割舍手足之情甚至有杀父母证道……”
陆澜漪连忙摆手,“这纯属子虚乌有,杀人证道明明是修罗道的做法,我们无情道但求无愧于心,亲情是不妨事的。至于友情大抵是同理……”
她顿了顿,似有所指地说道:“但是倘若某些人的这些情感变质了可不行。”陆澜漪想起了那个教徒弟把徒弟教到床上了的孽障沈无咎。
众人皆深以为然。
“我还听说修无情道者无法双修,不能行巫山**?”
陆澜漪很是纠结了一会,缓缓说道:“应当确实是不行吧。”她以往也在秦楼楚馆考察过一番,不少恋情都是是行巫山**之事行出来的。
“这阴阳调和乃天道所定,不顺应天命,又该如何能有所进展?”那个被推出来的青年说的头头是道,“且我听闻仙界亦有名门合欢宗,正是靠行那术修行。”陆澜漪之前倒是没考虑这个问题,但这也不怪她孤陋寡闻,她那一辈的众神都不是通过阴阳和合诞生,而是由母神所出,即为以天地精华捏造。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罢了罢了,只要不动情,爱怎么阴阳调和随你们吧。”陆澜漪又是在心里一番斗争,最后还是摆了摆手,豁出去了,以后大不了出了问题再改,反正问题再大也不会比现在没人修无情道更大了。
一个娇娇怯怯的少女颤抖着举起了手:“听说修无情道需斩断情根断去情丝……”
“这是真的。”陆澜漪坦然地望着那个少女,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不论是修道或是其他事,都是有舍才有得啊。况且这情丝和情根又不是丹田,也不是识海灵台,亦不是心肺大脑,甚至算不上个器官,没了它对人也没什么影响。舍掉两个无关痛痒之物换取得道飞升,岂不美哉?”
“诸位就算没见过实例,话本总看过吧,说书总听过吧,那些沉迷情爱难以自拔的人最后无一不疯疯癫癫。听我一句忠告,远离那劳什子情爱,专心大道,从心而活就是极好。”
其实原本没这个要求。只是仙界代言人的失败经历让她想到了这个法子。无情根者不会动情,但是只要有情丝,仍有可能被人爱上。正所谓烈女怕缠郎,恶鬼怕钟馗,沈无咎那个孽障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无情丝者不会为人所爱,但有情根指不定还会爱上个谁。想想那个圣女叶秋白,哦,现在应该叫跋达罗善比丘了。
思来想去,还是都同她一样两者皆断比较稳妥。
“尊神倒是能屈能伸。”刚刚被她抽飞的姬凌昼黑着脸回来了。“彼此彼此。”陆澜漪谦逊地说道,“我若是你,被人抢了地盘后可不会还腆着脸回来。”
“您一向将传道交给那四位代行者,如今怎会亲自前来?”姬凌昼状似随意地问道。
这位修罗杀神看样子是深谙哪壶不开提哪壶之道。陆澜漪轻飘飘地剜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与你无关。这无情道的事,就不劳你修罗道来管了。”
听罢陆澜漪的谆谆教诲,不少修士积极响应。那位出头鸟青年率先动手自剜情根,一团微红的根系状物体血淋淋地躺在他手心,很快化作光点散去。“鄙人乃无影门萧封,今日改修无情道,不得道飞升,誓不为人!”他金色的情丝也寸寸断裂,其他他人虽看不到,但陆澜漪看的分明,不由赞许地投去了眼神。
紧接着,那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少女也咬了咬牙,泪流满面地将灵台中早已发芽的情根用真气斩作碎片,带着最后一丝眷恋望了一眼自己发赤的情丝,轻轻碾断。
陆澜漪啧啧称奇,这姑娘想必有点故事,她确实也有些看热闹的心思,屈指一弹,一道神力打在那少女额心,变作一点朱砂。“我看上你了,你准备准备,坐地飞升吧,详情我之后会传音与你。”那少女受宠若惊地摸了摸额心,虔诚地跪地,颤抖着声音说道:“白微微愿为尊神效犬马之劳。”
“那个什么,萧封?你也来。”陆澜漪勾了勾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将萧封扯了过来。她丢了把剑过去,萧封忙不迭地接住。“尊神,这个是……”
“我赠你的机缘。你的福缘不如白微微,我贸然点你飞升怕是会害了你。不过我也等不了多久,有这份机缘的助力,怎么说五年内也能飞升了。”陆澜漪又叮嘱道,“还有这些修者,也需要安排去处,不如你自己开宗立派?”
萧封一脸严肃地收下了剑。“是,谨遵您的指示。”
姬凌昼在听到白微微的名字之后便死死地盯着白微微,那双眼中翻涌的情绪令人惊惧。白微微吓得脸色苍白,但又不敢贸然做什么,娇小的身子抖若筛糠。
“你和夏之微什么关系?”
“啊?”白微微听他没头没尾地突然问了这么个怪问题,脸上是极为明显的茫然。陆澜漪一听,亦是大惊。夏之微……这不是那个姬凌昼风月故事的女主角吗!还真有这么个人?
姬凌昼瞬移到白微微面前,步步紧逼,再次问道:“你和夏之微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白微微刚刚止住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她又努力地想了想,试探道,“名字都有个微字,这样的关系?”她心里暗暗叫苦,什么夏之微,还春之微秋之微冬之微呢,听都没听过,哪能和她扯上关系。
姬凌昼面无表情地探出手,直接覆盖在了她的额头上,白微微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大胆,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就软倒在地。陆澜漪也没想到这个家伙会突然发难,也顾不得想他在发什么疯,连忙把白微微捞进怀里,也将手搭在了她的额头上。
所幸只是气息有些紊乱,没有大碍,但……
“你是越发没规矩了。”陆澜漪沉着脸看向姬凌昼,“身为神竟对一个人界修士使用搜魂术?”姬凌昼却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手,又不知从哪里扯出一方帕子净手,像是手上沾上了什么不净之物,“一时情急,多有冒犯。”他又恢复了目下无尘的冷淡模样,也没管因他搜魂昏厥之人未能听到他的告罪。
说到底,脏了手直接用个净尘诀便是,在这拿个帕子惺惺作态地擦,只让人怀疑是不是在故意恶心人。这告罪更是装给她看的,他本人怕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冒犯之处。
陆澜漪又是一皱眉,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没有人关心你要找什么人,也没人关心白微微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但是你对下界人使用搜魂,已然是犯戒了。”
更不要说搜的还是我的预定代行者的魂。
周围的人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仍在欢乐地看热闹。萧封这时很有眼色地带着自己刚收的门徒去疏散人群,临走前对着陆澜漪方向遥遥一拜。
不多时,原本人满为患的街道就只剩下陆澜漪,姬凌昼,还有昏迷的白微微三人。一阵风刮过,也沾染上了此时此地的肃杀之气。
“没想到迎波尊神竟如此疾恶如仇,爱管闲事。”姬凌昼轻嗤一声,连表面的敬重都不愿维持,语气中的轻蔑和厌恶撕破他那张冷淡的假面,显露了出来,让他那张玉似的面孔染上几分戾气,“三番两次碍我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那我也要说一句,你既然遇到了我,不想忍也得给我忍着!”陆澜漪不是个脾气差的人,就算偶有摩擦,也往往一笑泯之。
但是她终究不是泥做的人,能任由人搓圆弄扁。身居高位久了,难免多些挑剔和矜傲。被她一向不太看得起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只能说是极为倒胃口的体验了。
“这样,多说无益,来打一场。若我赢了,嗯……以后你传道时便当个不记名的无情道代言人替我传无情道吧。”要打架也得捞点好处,她可不耐烦和这个看着就生厌的蠢物打架。陆澜漪掐了个诀,一把无色透明的剑竟自行出鞘,挟着雪亮的剑光劈向了姬凌昼。他面色不虞,咬牙嗤笑道,“呵,堂堂迎波尊神,却总搞偷袭这一套,属实令人不齿。”随手一挥,一柄通体漆黑的剑出现在他手中,轻轻一抬,“铮”的一声,恰好挡住了那把飞剑。
虽然堪堪挡住,那冲力却是极大,他皱了皱眉,持剑一推,“潋光竟然在你手上。甚是可惜。” “哈。潋光跟了本尊也有数千年了,你又是以什么立场在这里指指点点。”陆澜漪挑了挑眉,“要我说,乌断跟了你,才最是让人恶心。”
潋光和乌断乃是一神匠用同一块天外陨铁,耗费九九八十一年锻造而成的一对神剑。一把无色透亮,一把漆黑无光。
陆澜漪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就在万剑窟让潋光认了主,乌断却是死都不愿意跟她,就算她提着潋光对着它一通乱砍它也只是装死。谁知道今天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发现自己“求而不得之物”服服帖帖地躺在另外一个人手里呢?
万剑窟处于一处脱离六界的洞天福地,随时可能出现在六界的任意角落。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六界的能工巧匠都会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巅峰之作送进万剑窟,等待有缘之人。故而有些话本里说的某普通人族在某某大会上竟抽出神剑对敌也并不是不可能。
只是一千年前她与姬临昼在众神宴上见过面,那时恰逢万剑窟所在囫囵岛出现在龙神殿上空。他当时并没有这把剑,也对进囫囵岛兴趣缺缺。那他究竟是何时进的万剑窟?
“你既开出条件,那我也不好拂迎波尊神好意。”姬凌昼对陆澜漪的话置若罔闻,如玉指尖抚过乌断漆黑的剑身,对比鲜明,让人难以移开眼。
“我若赢你,也不要别的,但你要帮我寻一个人。”他顿了顿,语气中存了些讽刺意味,“想必以尊神之能,定可以手到擒来。”
“什么人,难道是夏之微?”
“对,夏之微。”姬凌昼顿了顿,有些疑惑又生了些警惕,黑沉沉的眸子恰似两汪深潭,颇有深意地看着对面的陆澜漪。无怪乎总有人说有男子的目光能溺死人,这想必就是了,她带着少许调侃之意想着。
“你如何知道她的?”
这章没什么设定要讲的。干脆讲讲给主角们命名的一点小事?比如凌字其实在男主的名字里是做动词用的,多半在正文不会解释干脆就在这里解释了。既可以是凌驾的凌,也可以是凌虐那个凌,即带贬义那个。姬昼其实是为了玩谐音梗极昼,正式名字加个凌,其实一开始是确定了是ling 或者lin ,没太多想法只是觉得顺口,后来定了凌,就是想给他一种能压制白天,也就是光明意象的狂气和邪气?也想了半天姬这个姓氏是不是太汤姆苏了,用纪会不会好点,但是感觉用纪的话总给人一种会往雅上面走的体感,姓纪的文臣好像比较多,就给我这样的印象了。也想过要不要姓季之类的,但是还是不太满意,最后还是保留了这个姓氏。
女主角其实是称号比名字先决定的。其实这本书的契机不如说就是这个称号,某天一拍头就想到一个迎波尊神,然后延伸到什么样的人会用这样的尊号。凌波微步一般是指驾驭波浪在上头走嘛,凌波是在波上面轻功,迎波就给人一种观潮的感觉?总觉得会是一个洒脱又开阔,同时没什么牵绊的人。为什么姓陆,其实只是凑巧而已,觉得配澜漪两个字用陆有点朗朗上口就陆了,至于为什么给男主汤姆苏姓氏给女主较为常见的姓氏其实单纯就是凑巧。用澜漪当名字其实是为了去应和那个迎波的尊号的,澜是大波浪,漪是小波纹,也有想意指女主粗中有细的意思在,见了风起云涌的大波浪能妥帖处理,也能对暗潮涌动时的小波纹见微知著。
关于夏之微这个名字其实没有任何呼应也没有任何寓意,就是随便想的一个名字,只是定了这个微字。她的字是萤萤,也是呼应微的想法。姬昼在人界的时候是有字叫熹微,熹微一般是形容阳光和煦不强烈的,既是想和昼字贴一下,也是想搞点反差,比如姬昼用这么如沐春风的字,本人却是个不解风情的疯子()再加上这个字是夏之微起的,用个微字,也寄托了点念想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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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