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把米诺斯危机管理局的局长送回去到现在,我不停地被人追杀,身上的钱已经消耗殆尽,食物补给已经见底,被围困在小小的巷子里。
我靠坐在墙角,感受着生命力逐渐从我身体流失。
我并没有读过多少书。
辛迪加混乱的环境,少有人能供给孩子长时间的读书,幼时,在我的母亲尚在的时候,她对我启了蒙,让我不至于大字不识一个。
后来,我能在电视、电台上学到一些东西。
字母和字母连接,构成词句,那时候,我尚且可以和母亲,分享着我的情绪产物。
我喜欢看书。
一个不可思议的爱好,对于一个在刀口上舔血生活的杀手来说。
但,我已经深入黑暗,书是我少有能够让自己觉得身处光明的东西。我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有些东西我无法亲身接触,那么文字和她人的经历就是铺开在我眼前的画卷,让我能够体会到,那些虚无但却真实的阳光。
我入行的时候,有写日记的习惯,被书籍影响出的华丽辞藻会铺满我笔下的白纸。老实说,如果我真的可以不在深渊潜行,那么我倒是很乐意将我的经历编写成书。
到后来,我被狂厄感染,变成禁闭者,感知不再丰富,写日记的习惯也就此结束了。
辛迪加的夜编织出了大量的故事,其中也有我的故事,我不再写日记后,脑子里也会时常冒出一些文艺的词句。
那与我现在的生活状态也并不相符。
在仇人越来越多,我再也无法维持住正常生活后,我习惯了,作为一个杀手,孤独地在永夜下,独自品尝人生的清苦。
但在我偶尔看到阴影那边的人时,也会兀自期待着,我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天能够,摆脱永夜。然后再摆脱掉这样的想法,再次堕入黑暗。
命运总会在奇特地地方对我们开玩笑。
在我怀着复杂情绪接下绑架MBCC局长的委托后,一切都像脱缰的野马。
一束光强硬不可思议地侵入进了我的生活。
我原本就不是为了杀她而绑架她,所以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她在安全屋里,帮我整理房间,操持家务,我知道她有所目的。
而那天,我去外面解决仇家的追踪回到安全屋时,她端给我了一碗红豆汤。
幼时,在我的母亲仍然能将我抱紧怀里时,在资源贫瘠的辛迪加,我家那样的普通家庭很难买到什么好东西。
而加了糖的红豆汤,就是我幼时母亲能提供给我的,也是我最喜欢的,甜品。
糖在混乱的辛迪加是奢侈品,但母亲仍然会在我的红豆汤里加糖,香甜软糯的味道至今仍然会让我在梦里流连。
可惜我没能等到母亲许诺交给我红豆汤的做法,母亲就彻底离开了我。
我也被迫流浪,然后堕入无边黑暗。
味觉彻底丧失后,我也无法再品尝到红豆汤的味道,它们最终也只是留在了我模糊的记忆里。
不知道是不是局长的枷锁能力的缘故。
我竟然在她做的红豆汤中品尝到了一丝红豆软糯的甜味,就像是,母亲做的。
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在其他人身上找寻着自己执念的影子。我看着在洗碗池洗碗的灰发女人,我在透过她,怀念还作为了一个常人生活的自己。
我在她身上追逐着母亲的影子。
幼年的经历是我早已凝结的内心里唯一仍在跃动的火苗,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随着我冷寂的心而熄灭,但我知道它熄灭的那天,也就是我离开的一天。
做这行,其实不知道死亡和明天,谁会优先到来。
在逐渐的相处中,灰发女人,在我眼里和我母亲的样子逐渐重叠。
如果用一个时髦的词形容,那么就像是我吃到了很好吃的代餐。
老实说,她其实并不像我的母亲,甚至,我能看到她眼中逐渐对我升起的爱慕。我坦然接受她对我的感情,人需要美好的感情和记忆支撑起自己的生活,我当然也不例外。
我允许她用我的账号帮我借委托,自然也知道她在用我的账号探查着暗网的一切,不过没关系,就当是,我吃代餐的报酬好了。
但她竟然,想把我拉出深渊。多么幼稚的想法,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把我拉出泥潭。
小局长,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也许,我不只是把你当代餐呢。
当生命流逝的感觉越发明显时,我竟然久违的有了想写日子的感觉。
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精力。
一行行字在我脑海中出现,死亡比明天更快到来了。
入夜114年3月,我不知道今天到底已经几号,也不记得今天星期几,但看向巷外的阳光,今天天气应该很晴朗。
‘从这个角度仰望天空的时候,只能透过小巷两侧高强撑起的狭窄缝隙。可哪怕仅是狭窄缝隙里的这小小一方天空,看起来竟也显得如此蔚蓝和辽阔。’纯净的蓝天向来象征着自由和未来,我的眼睛已经逐渐无法睁开。
‘我很少有这样仰望天空的机会或兴致,今天却突然觉得偶尔看看倒也不错。’我不常在白天行走上街道,自然也没什么机会看到这样广阔的天空。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一块石头正不上不下地硌在肩胛骨中间,不怎么舒服。但没什么关系,因为我已经渐渐感觉不到痛了。’我的所有感知都在离我而去。
‘白色的鸟群从那道狭小的蓝色里横穿而过,显得那么自由和肆意。可我的生命正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逝。’自由早已远离我的生活,而现在,我的生命也将要交付给辛迪加的深渊。
‘从一开始,我就预见过这一天的到来。毕竟过着这种看不到明天的日子,自己的生命结束子啊任何时刻,任何场景,都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人没有抓握住阳光的能力,也没有拒绝死神的能力,但当死神真正到来时,我还是有些怀念,幼时的温暖,和安全屋的太阳。
‘视野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我知道这是身体极度虚弱时,幻觉产生的前兆。’为了能更好更快更有效率的杀人,我曾经系统学习过人体医学知识,但这些知识,也会在我离开后,重新返还给知识的海洋。传说死后,人最想见的人会来接她度过冥河,而想起这样的传说时,我最先想到的不是质疑真假,而是我最想见的人是谁。是温柔的母亲,还是安全屋里的那个灰发女人。
‘耳边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这些声音渐渐逼近我,却又纷纷绕过我。’这是辛迪加的常态,人们对路边的尸体早已习以为常,而我,正在变成一具尸体。
‘忽然,我没有由来的想起摆在客厅角落的那缸金鱼。它们在水中摇摆着尾鳍,血一样的红,纷纷从我眼前略过。’这也许就是,幼时,人们常说的走马灯吧,那我为什么看不到母亲,也看不到......她......
‘都说,人在临死前,会看到她最放不下的东西,和她最想见到的人。’我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了,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接我度过冥河。她还没死,或许不在能够接引我的名单里,但为什么,母亲也没有出现。
“......安吉尔?安吉尔!”我耳边响起了她的声音,原来,活人也能接引我前往冥河。
‘看来是真的,’灰色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我的视野逐渐模糊,意识沉沦,我知道我真的要离开了。但她的声音仍然在我耳边回荡。
“你怎么了!快醒醒......”但,我也快听不到了。
‘因为在视野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之前,我看到了,你的脸。’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但很遗憾,我并没有就此彻底离开辛迪加的深渊。
意识消散前看到的不是冥河的幻影,是真实的她,我被她带回了她的管理局。
我被管理局的医师告知,我只是饥饿过度导致的昏厥。我久违地挂上了水,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我仍然活着,但如果她没有来到辛迪加的小巷,我也许今晚也会彻底离开,去与我的母亲会面。
恢复过来后,她邀请我去食堂喝红豆汤。
她做了满满一锅,又从冰箱里给我拿出了一些菜。
腹中的饥饿感实际上非常明确,饿死,对于一个杀手来说不是什么体面的方式,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需要面子的人。
有人探头探脑地观察着我们。
直到我喝完了第六碗红豆汤,才勉强填满我空荡的胃。
我的物欲并不强,心理学家说,人只有在物质丰足的情况下,才能开始考虑精神需求。但对我来说,贫瘠的精神才是更需要满足的东西,为此我并不像其他暗网杀手一样,能够多接单子,然后在各种娱乐场所消费,体验各种刺激的东西。
我从不这样,我通常会选择一些性价比高的单子,然后用这笔赚到的钱,维持生活。我不需要大鱼大肉,也不喜欢灯红酒绿。我用接单赚来的钱,买生活必需品,或许可能偶尔添些烟酒,然后在我的安全屋里,常常是,看书,或是,睡觉。这就是我的生活。
我没有脱离平凡,尽管在我成为杀手的那天,我就已经和平凡隔开天堑。
我喜欢平凡的样子,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那么舒适,让我恍惚间真的觉得我是个普通人,但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我是辛迪加永夜的遗民,我的手在沾上鲜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再感知阳光的温暖。
她问我需不需要再添一碗汤,我拒绝了。
我吃饱了。
但我坐在食堂里感受到生命的温度在我体内流淌时,对于温暖的感知好似也回到了我手上。
我不想死。
这个显而易见,如果我想死,我早就在母亲离开那天跟着她的脚步和她一同迈入神的怀抱了。
我不想死,所以我堕入了黑暗,以维持自己的生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维持我这具身体的正常运行。哪怕在深渊中,无法窥见光明,但起码我仍然能够拥有记忆的延续和情感的追求。
我能坦然接受死亡,但我不能自我毁灭,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因为我赚不到钱,或是其他什么因素,死在我自己手里。那违背了我的初衷。
能活着,当然是最好的。
我久违的感到了愉悦,灰发女人坐在我对面,露出了令人怀念的微笑,让我有了重返人间的实感。
“你做的红豆汤还是那么好喝,”这句话我并没有客气,确实很好喝,尽管不似顶级大厨做的那样拥有极致味道,但里面有着炙热的情感,是我最想拥有的东西,“之前还以为再也喝不到了。”
我突然想要捡起写日记的习惯,情感从来都需要宣泄,而文字是最好的宣泄途径。
就像这样,写在这张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