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浓重,暴雨如注,墓坑旁黄泥软烂如浆。
雾霭中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吭哧吭哧,脚步声踏着烂泥,“哒哒哒”,响亮又粘连。
长发悉数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女孩回头,看了眼身后挖了五米高的墓坑。
女孩胡乱拨开挡着视线的的湿发,视线逼近撑伞的“追杀者”。
“师哥,我保证不会乱说话的。”女孩两只手在身前急促挥舞,力证自己。
黑伞下传出闷闷的男声,“失足跌下墓坑是意外,巫云。”
叫做巫云的女孩余光向后又瞄了一眼:五米高的泥地摔不死人的。
不过最好不要跳,就算不落下残疾,骨折也很痛。
她望了眼黑伞:没必要这样赶尽杀绝吧,我不过是识破你混乱的男女关系。
巫云不想骨折,挖掘场地这么大,她逃跑报警就好了。
她瞅准时机,假动作往右边跨一步,撑伞人中计,去拦,她闪身冲向左边,觑了个空档,跑出三十米远,再往前冲就是搭的彩钢保安房了。
只要冲到保安亭,唤醒保安大叔,他就会报警。
撑伞人着急,丢下伞,黑色冲锋衣鼓着风冲向她。
巫云不敢停,参加学校运动会短跑冲刺的配速都没她当下保命跑得快。
甩开黑冲锋衣黑影男大约十米的距离,保安亭彷佛就在眼前,招手即可触及,她伸出手,往前够,“唰”后脖颈一阵凉意,她被扯了回去。
不可能!
他怎么动作这么快!
我明明做了假动作迷惑他的!
瞬间移动过来?
巫云死命挣扎,大喊“啊”,只喊出半声嘴巴被一双大手捂住。
凉如寒冰。
巫云试图咬下去,她的下颌骨被这双手紧紧钳住。
异常阔大的手上,手指异常长,黑衣男小手指卡在她下巴上,像是锁关将她嘴巴锁住。
一瞬间,巫云不再想要喊叫,她看过的罪案影视剧里,不停喊叫会换来被歹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后果。
一定也很痛。
她要见机行事。
黑衣人的冲锋衣防水,凉哇哇的袖子箍在巫云脖子下,她被拖到掘开五米深的墓坑前。
今天下午,暴雨来临前,负责开挖的文保单位老师还生气地说,“挖了五米了,什么都没有,前期勘探单位的技术能力也太差劲了。”
巫云望着一片泥泞湿土,空空无他的墓坑心说:最坏不过推我下去,五米摔不死,初秋也不会失温冻死,等清晨保安巡逻会发现我的。
骨折了,很痛吧——痛也比死了好。
求饶已无用,他是铁了心要杀我了,巫云还想挣扎下——被推下去的时候拽住他的手,一起摔下去,一起骨折。
她两只手乱舞动,不过黑衣人没给她机会,他硕大的手像是钢爪,长手臂如同伸缩棒,伸长将她推下去。
巫云往后仰,她看到——他的手臂缩了回去!
她没有看错!
因为露出来衣袖一大截小臂,又缩了回去!
靠北!他是什么怪物!
惹上了不该招惹的脏东西啦!
巫云跌落,后脑勺与尾椎骨传来剧烈疼痛,她落在泥坑底看到满天繁星。
山郊、古墓、雨夜、群星、跌落泥坑的女大学生和趴在墓葬坑沿的黑衣人。
巫云祈祷:你当我死了吧,骨折也该你出气了吧,死变态,别再追杀我啦!
她假装闭上眼睛装死,“噗、噗”人脚踩在软泥地上拔出,带出泥,发出黏连的声音,师哥跳下来了。
他立在巫云身边,巫云看到他的腿细长,腿!——绵延不断的腿!
他不是跳下来的,他是踏进来的!
看不到裤管,长长的腿!
惊呼憋在喉咙里,师哥缩回了腿,他蹲下来,挖了一把泥糊在巫云嘴上。
巫云闭着嘴巴,泥腥味经由泥水淌进她嘴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逃不动,也逃不了。
对方不是人!
师哥长手臂如同伸缩棒,探出,在泥坑地上摸了摸,摸出一片瓦。
破损半圆的瓦当上似乎刻着一只蛙纹样。
“古虞国基于对子宫繁衍能力的崇尚,出土文物图腾中有许多蛙纹样。”
读过的论文划过她的大脑,她自嘲:都要死了,还搞学术呢!
短暂人生走马灯一般,巫云很后悔,学还没上完,还没赚到工资,还没吃到不舍得吃的自助餐,还没摸到英俊少年的胸肌,我怎么就死了呢!
瓦当近在眼前,“啪”黑衣师哥将瓦片敲在她太阳穴。
很痛!
流血时候似乎浑身抽紧,如同被牛皮筋抽打,一阵阵战栗寒冷,她看着满天繁星,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没意外身下是传说中的母系氏族古虞国墓葬群,在这片坟地上死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巫云的血滴落,流进泥泞的泥土上。
洛阳铲铲下去,带出土,有经验的考古从业者可以根据铲筒上带出泥土的颜色分辨出土下是否有古墓,甚至是哪个朝代的墓葬。
巫云的最后一眼,她看到剥落的土坑壁上断层的泥土颜色,最下面的土是灰白色的,古虞国最尊贵的不是国王,而是巫女大祭司。
砸在她太阳穴的瓦当精美,墓坑勘探这方墓穴足有六百平方,一座大墓。
她渐渐呼吸不上来,死在巫女的墓穴里,风水宝地,自己也算沾了光。
她的血透过黄泥,钻入灰白泥土,身下瓦当穹顶,竖立着一樽石棺,石棺上陪葬一件青铜贮贝器。
滴答,滴答,滴答......
她的眼皮缓缓阖闭,耳边传来滴血的声音,好奇怪,泥土地还会发出血滴声,临死之人的幻想吗?
红色的血水沾染空气,氧化发黑,浓郁如汤汁,沿着巫云身下的缝隙滴落在贮贝器器盖雕刻的巫女像上,血液淋透铜像,青铜器的绿色铜锈被浸泡,青铜像现出红棕色的色泽,居中主持祭祀的巫女像旋动,从坐姿陡然变成立势!
铜像扭动,发出粗涩的声响,贮贝器下的石棺震了震。
棺盖滑动,摩擦石棺体,两爿石器相击,铿然作响。
“哗”,幽深尘埃中,竖立石棺的棺盖落在古墓里,横横卧下,倚着石棺下部,白骨森森,人类一对足骨动了动!
足踝部动了动,青灰色的两只白骨足踏着横陈棺盖走了出来,连带着一具完整的骸骨。
躯干四肢俱在,一双黑洞洞的眼窝,无眼无光亮。
骨骸背身,面朝石棺,骨手抬起蹭抹了石棺上贮贝器淌下的鲜血。
它抬头望,看到细小的缝隙,滴答滴答滴答,血从这里流下来的。
墓室很黑,缝隙微末,光亮浅薄,墓顶的瓦当残缺,骨骸探手,沿缝隙钻出骨手。
骨手使劲,掰开瓦当,碎片簌簌掉落,白骨人从自己撑开的洞里钻出来。
软泥湿滑,刚下过雨,不过骨头粗糙,走在泥地上反比皮肉还耐滑,白骨仰头,看到明月高悬,它咧开空洞洞的嘴洞,笑了下。
枯骨足踩到一片冰凉,它低头,看到一具年轻女人的身体,她闭着眼睛,头发混入泥泞中,白骨黑洞洞的眼窟窿里,看到地上女孩子左肩上的魂火“啪”灭了。
它凑近,骨手探出,摸到她浑身血迹,自血流看去,正好滴落在白骨劈开的洞旁。
是她的血滴在贮贝器上,打开石棺机扩,将它这具骨骸唤醒的。
可惜,她这么年轻就要死了。
人有三把魂火,一在左肩,二在右肩,三在头顶,三火俱灭,魂飞魄散——死绝无治。
月光漏下来,照在白骨手骨上,白骨张开上下颚骨,眼窟窿瞅着白骨手,在它没有实物的心里发出一声惊呼:老娘的皮肉呢?
我怎么变成一具白骨了!
白骨气得跺了剁骨足,低头看,愈加生气:不是,我脚上也没肉,浑身都没肉,我是一具骨骸。
前尘往事,滚滚袭来,脑海中做了各种猜测,分一点注意力去看濒死的女孩,“啪”她右肩膀上,第二把魂火也灭了。
白骨看到她只剩头顶一把魂火了,火力很弱,瞬息间将要熄灭。
她的血流满地,是她的血救了自己,白骨看到丢落一旁沾血的瓦当片——死于一场谋杀。
我做白骨一具,你做冤魂一缕?
罢了!
白骨昂头望月,口中喃喃,念诵巫女的祭祀词,它抓一把湿土捏成火苗的形状,摆在巫云左右两肩,骨指拨动,泥火跃动如真火。
食指骨头点在巫云额头,她头顶魂火骤然亮起,白骨人坐在洞边,将自己全身枯骨抽去,一根根一节节丢入劈开洞内,骨落砸中石棺,传来清脆声响——我真的,连骨头声音都美妙。
终于头骨咕噜噜自行滑入洞里,最后一声“咔哒”声消散。
月下,雾霭中,一缕黑烟轻轻覆在巫云脸上,这缕烟沿着她口鼻眼耳的七窍四散,涌进她的身体。
“啪!啪!”是泥塑火焰落地的声音,它们混入软泥,不再成形,地上躺着的女孩睁开了眼睛,她眼眸闪着光,坐起身,向自己左右两肩各看了眼——很好,魂火熠熠。
身旁墓洞里青铜贮贝器器盖上,雕刻着古虞国祭祀场景,居中巫女挥舞长钺仰头祝祷,“哗啦”巫女像跌落,顷刻间染血的巫女铜像变成一缕尘埃,徒留下器盖上一处空洞。
洞外,巫云站起身,两只手抓在土坑璧山,手指嵌入泥壁,如壁虎爬墙,哧溜溜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