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只被遗弃的恶犬幼崽提供照料,其困难程度远超磐石最初的想象。
首先便是食物问题。这只虚弱的小东西无法啃食野猪赖以生存的块茎或坚果,它需要奶水,或者至少是极易消化的肉糜。这对于草食为主的野猪来说,是个巨大的难题。
第一个夜晚,幼崽因饥饿和伤痛不断发出微弱却尖锐的哀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引来了附近族员不满的哼唧和警告。云朵尝试嚼碎一些最柔嫩的多汁叶片,混合着唾液试图喂给它,但幼崽只是无力地舔舐几下便拒绝了下咽,它需要的是蛋白质和脂肪。
磐石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他便独自离开落脚点,凭借着昨夜记忆中的路径,重返碎石坡附近。他需要寻找那些恶犬可能遗漏的、适合幼犬的食物。
他的运气不算太差。在一处岩石缝隙里,他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只剩下零星残肉和骨髓的野兔骨架,大概是恶犬们匆忙离去时落下的。虽然不新鲜,但对于急需营养的幼崽来说,已是救命之物。他还找到了一些鸟蛋,小心地用鼻子拱着带回。
将骨髓和捣碎的鸟蛋混合,勉强制成了一种流质的糊状物。云朵耐心地用鼻子前端蘸取,一点点抹进幼崽的嘴里。这一次,求生的本能驱使幼崽开始微弱地吮吸、吞咽。
食物问题暂时缓解,但下一个挑战接踵而至——治疗。
幼崽的后腿明显骨折了,肿胀着,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如果不进行处理,即使活下来,也会变成残废,这在残酷的森林里几乎等于死亡。
磐石再次想到了银蕨谷的泥潭。那泥浆对伤口愈合有奇效,或许对骨折也有帮助?但他无法带着一只虚弱不堪的幼犬长途跋涉前往山谷。
他决定冒险再次求助。这一次,他找的不是黑脊,而是族群中那位负责草药和治疗的年长母野猪——她的名字叫“慧眼”,以智慧和丰富的草药知识闻名,性格也相对温和。
当磐石叼着幼犬出现在慧眼的草药园(一片她精心照料的、生长着各种特殊植物的角落)时,年老的母野猪惊讶地抬起头,鼻翼扇动着。
“江北来的,带着你的……小麻烦来了。”慧眼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她放下正在咀嚼的某种药草,走上前仔细检查幼犬的伤腿。
“它需要帮助,慧眼长者。”磐石放下幼犬,低下头表示敬意,“银蕨泥潭或许有用,但我无法带它去。您是否有办法?”
慧眼没有说话,只是用她那双饱经风霜却依然清澈的眼睛仔细检查着伤腿,又嗅了嗅伤口的气息。
“骨头断了,但没破皮,算它运气好。”慧眼最终缓缓说道,“泥潭的泥浆确实能消炎镇痛,促进愈合,但对正骨无用。需要固定。”
她转身,用鼻子在一堆采集来的植物中翻找,叼来几根坚韧而有弹性的细藤,又找来一些散发着浓郁气味的糊状草药。
“按住它,会疼。”慧眼简洁地命令。
磐石用前蹄轻轻但坚定地按住幼犬的身体。慧眼则用惊人的技巧和力量,猛地一拉一推,将错位的骨头复位。幼崽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挣扎了一下便又昏死过去。
慧眼迅速将捣碎的草药敷在肿胀处,然后用细藤熟练地将伤腿和一小段木棍捆绑固定起来。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示出丰富的经验。
“每天更换一次草药,保持固定,不要让它乱动。能不能长好,看它自己的造化了。”慧眼说道,语气平淡,“食物……它需要肉食,这我帮不了你。”
“足够了。谢谢您,慧眼长者。”磐石真诚地道谢。慧眼没有因为这是“狗崽子”而拒绝施救,这已是莫大的恩惠。
“不用谢我。”慧眼转过身,继续摆弄她的草药,“我救治生命,不看它的出身。但养活它,是你的责任。族群的眼睛都在看着你,江北来的磐石。你好自为之。”
带着固定好伤腿的幼犬和慧眼给的草药,磐石回到了落脚点。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照料这个“小麻烦”上。每天外出寻找合适的食物(昆虫幼虫、鸟蛋、偶尔找到的小型动物尸体),采集草药,更换敷料,清理它的排泄物……
云朵分担了大部分喂食和清洁的工作,她的母性让她无法对这样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完全硬起心肠。小花则对这个小东西充满了好奇,常常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去碰碰它,当幼犬发出细微的哼声时,她又会受惊般跳开,躲回母亲身后。闪电虽然嘴上抱怨,但也会在觅食时顺手带回一些甲虫或蚯蚓。
幼犬在精心的照料下,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它的眼睛完全睁开了,是一双清澈的、带着些许胆怯的蓝褐色眼睛。它开始认得磐石和云朵的气息,当他们靠近时,会发出细微的、讨好的呜咽声,甚至会尝试用舌头舔舐他们的鼻子。
它需要一个名字。总不能一直叫“小麻烦”或者“它”。
一天傍晚,当幼犬又一次试图用三条腿蹦跳着迎接觅食归来的磐石,并发出一连串细小的、回声般的吠叫时,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磐石脑海中。
“回声(Echo)。”磐石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它的小脑袋,“以后,你就叫回声。”
小回声似乎听懂了,或者说喜欢这个声音,发出更响亮的、带着雀跃的呜咽声。
然而,回声的存在,始终是族群中的一根刺。刺鬃和他的同伴们从不放过任何嘲讽和施压的机会。
“看啊,‘狗爸爸’又带着他的小崽子去找垃圾吃了!”刺鬃经常故意大声嚷嚷,引来一阵哄笑。
“小心点,说不定哪天它就叫来它的野爹野妈,把我们都咬死!”其他排外的族员也会附和。
磐石大多选择沉默,用事实回应。他更加努力地觅食,确保回声的食物来源完全独立,不给任何猪留下话柄。他谨慎地选择活动和清洗回声的地点,尽量远离族群主要活动和饮水区域,避免冲突。
但这种刻意的疏离和沉默,反而让他在族群中显得更加格格不入。除了黑脊偶尔会偷偷带来一些它找到的鸟蛋或死鱼,几乎没有其他族员愿意接近他们。
磐石仿佛在族群边缘建立起了一个小小的、孤立的王国,里面住着一头巨大的独眼野猪、一位母亲、一个孩子、一个年轻公猪,和一只被命名为“回声”的、正在慢慢长大的小狗。
压力与日俱增。磐石知道,仅仅让回声活着还不够。他必须找到一种方式,证明回声的价值,或者至少证明它不会带来威胁。否则,长老的容忍和族群的沉默,迟早会被某次意外或煽动打破。
而雾林,从不缺少制造意外和需要价值证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