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子,清子。
我喜欢她的名字。
从来学校的第一天起,我就想认识她。
起初就是因为好奇我俩的联系,后来觉得她是个蛮有意思的人。
怎么说呢?她和别人不一样,不过这也许是我的“有色眼镜”。
我在学校里埋在课本和作业里,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无聊透顶。
教室是拥挤而沉闷的,老师是严肃且循规蹈矩的,窗外的山是山、树是树,鸟叫不悦耳,铃声很吵闹,低头是灰色的试卷,抬头是讲不完的ppt。
一次值日经过周清子的桌面,看见了她的画册。
才发现在她眼里,教室有嬉戏打闹的同学、掉落的零食、秘密交易的书籍、彩色的黑板和角落里偷吃的蚂蚁。
山每天与太阳一唱一和,日升日落,朝辉相映。树可以一时拥有四季,鸟儿和万物对话,低头有五彩的书籍,抬头是多彩的世界。
她很喜欢写写画画,每次抬头看她我就会想:她又在画什么呢?
和我想象中不同的是她总是独来独往,不见她和谁交好,顶多跟她的舍友说几句话,所以总觉得她难相处。
这个难相处并不是贬义的,是我不懂怎么和她相处。事实证明就是这样,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我们并没有正式地说上一句话。
越是这样让我越好奇,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我有羞于和人交朋友,特别是没有什么契机让我们成为朋友。
作为一个初三的转学生我有什么理由突然和别人做朋友,正常的升学,没一年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
突然站在人面前说,我们认识一下,多么奇怪。
友谊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自然而然产生的。
入学没多久我就和周围的同学混熟了。遗憾的是我怎么也没能和周清子熟络起来。
和我处得最好的是我的前桌苏丹羽。在苏丹羽的牵线下我认识了方方和思文。
方方叫方可怡,班里人都叫她方方。方方有一个永远黏在一起的舍友,叫裴思文,思文留着齐耳短发,戴着银边眼镜,眼镜后面常常是一双空洞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魂就飘走了,
班里有个规矩,两个月换一次位置,上一次换位后,我们和方方他们凑到了一起,还认识了我桌位一圈内的阿灿和奇哥。
我不爱交友,但喜欢有人陪伴的感觉,特别是来到一个新环境。
虽然知道我们只会相处一年时间,但大家都会有新友替代旧友,所以相识并不可惜。
学生年代的友谊不应该都是自然而然的产生的嘛,不知道为什么放在我和周清子身上会这么困难。
我想是我过于扭捏,又或许做朋友这件事也需要缘分。
月考将近,老姚每天死盯着我们复习,各科的试卷堆满了我的抽屉。
方方和思文又凑在一起背书,两人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吵得不行。
苏丹羽倒是安静,最近每天晚上她都熬夜看小说,白天有空就趴下睡大觉,已经被老姚抓了几次也死不悔改。
下课铃响起,苏丹羽伸了个懒腰,在座位上宕机了几分钟。
“你昨晚又看啦?”我问她。
“嗯?”她半眯着眼睛看我,一看就是没清醒。
“我说你昨晚又熬夜看小说啦?还没看完吗?”我边问边翻着下节数学课的练习册,有道大题终于想到了解题方法,得赶紧算一下。
苏丹羽打着哈欠,含糊的回答我:“看完了,女主死了,把我哭死了。所以又看了几篇……同人才缓过来。”
我停下正在计算的笔问她:“什么是同人?”
隔壁的方方从抽屉里翻出数学课本甩在桌上,扭过头来对我说:“你们这种好学生不会都不看文吧?”
她又拿我是好学生说事儿。虽然我不看网络小说,书还是爱读的,可是从来没听书过同人文。对于这方面确实是孤陋寡闻。
她们接着聊同人文的事,瞬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立刻插了句,“我真没看过,啥意思?”
“就是拿那些人物再创作的小说,对吧?”方方摸摸身后思文的头问。
“嗯,差不多。”思文点点头,把方方的手从她头上转移到了自己手里。
方方突然想起点什么,激动地对我们说:“诶诶诶,我上次看了一本超好看的BL,民国的绝美爱情。”
苏丹羽眼睛放光,赶紧问道:“叫什么啊?我去看看。好久没看BL了。”
“我想想啊......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终于听到了熟悉的东西,我抬起头见缝插针问了一句:“曾…国藩的?”
没想到我一说完她们三个就哈哈大笑起来。
方方笑到不行。一边拍着桌子一边指着我说“神tm曾国藩写BL。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BL是什么。bl......飙?还是像BGM一样的东西?Back?Black?我在脑子里蹦出一堆B开头的单词,就是和L搭不上。
“BL,是什么?”我抱着一颗真诚的学习之心问道。
方方笑眯眯地伸出两根食指凑到一起说:“就是boy’s love,两个男生谈恋爱。”
“为什么不叫gl?”我问。
“为什么要叫gl?”思文瞪大眼睛说。
“对啊,笑死,不就成girl了嘛。”方方说。
“不是,我是说gay’s love不行吗?”
“是啊,为什么呢?”苏丹羽看向她们说。
“我也不知道,哎呀,反正就是这么设定的,gl就是女女呗。”方方说。
苏丹羽向方方挑挑眉问:“你有没有看过啊?”
“我看那个干嘛,我又不喜欢女的。难道你喜欢看啊?”方方一脸调侃道地问。
苏丹羽哈哈笑着摆摆手:“姐性取向正常。就喜欢看帅哥。”
方方笑着附和说谁不是呢。
“什么正常不正常的。”思文在她们的笑声中小声自语,可能只有在旁边的我听到了,她突然起身准备要离开座位。
“干嘛去啊?”方方抓住她的衣角问她。
思文看了她一眼,拿起水杯说打水,方方抓住她要一起走,思文将手抽了出来,越过她拿起自己的杯子走掉了。
方方和思文常这样,一会亲密得不像样,一会不知道谁又惹谁生气了,她们之间的氛围总是怪怪的,像一株需要不同养分的双生花。
奇哥和出门打水的思文撞上了,回到座位就问我们。“思文怎么啦?”
“什么意思啊?”苏丹羽问。
“我看她很不爽的样子,叫她也不理我。”
方方有些担心地说:“我也不知道啊,说陪她打水也不要。”
奇哥捂着嘴巴,小声的说了句:“是不是每个月的……”
方方白了他一眼,“我每你妈,关你屁事。”
奇哥尴尬地笑了一下,很识趣的转移了话题,拉出凳子坐下说:“待会儿有篮球赛,你们要不要去,我们对12班。”
奇哥和她们说起篮球赛的事情,我想起思文的话就走神了,性取向怎么算正常?喜欢男生就是正常吗?我从来都没喜欢过别人算正常吗?怎样才算喜欢?
“文姐,一起来啊。”奇哥戳戳我说。
我回过神来,“啊?干嘛去?”
“篮球赛啊,我们对隔壁班,要不要来,赢了我请你们吃饭。”
“是不是啊?张洛奇。”方方问。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不去了,待会还要值日呢。”确实有值日是其一,不感兴趣是其二,总之还是拒绝了。
“回来再值咯。”奇哥说。
“不了,还要回宿舍呢。”
奇哥很快就妥协了,“行吧,下次一定来噢。”他举起拳头伸到我面前,让我击拳画押,我点点头,和他碰了碰拳头。
一下课不出两秒他们就直奔篮球场了,和我一起的值日生今天放好请假回家,留我一人值日。好多同学拖拖拉拉不走,我还不能开始扫地,就抓起苏丹羽留在桌面的时尚杂志来看。
杂志里面都是一些服饰和明星,一个也不认识,就当图册看,好在里面的模特还蛮养眼。
等人走光我才放下杂志,先去厕所打了水把拖把泡湿,然后到杂物间拿扫把开始扫地,教室外嗡嗡一片,教室里却静悄悄,无聊的时间格外漫长。
我慢悠悠地扫完一排到一排,最后扫到窗边。
周清子的位置从前排换到了后排,依然在靠窗的位置,今天她的桌子很乱,我经过她位置特地停下来,认真地里里外外扫了一遍。
清扫的时候无意撇到她桌上的纸,那张米黄色的活页纸一大半被压在了本子下,露出的一行写着两个刺眼的大字——遗书,我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把纸抽了出来。
抽出那张单薄的纸张我看到写在上面的是一首现代诗,黑色的墨水透过清透的字迹写着:
遗书
我死了
身体浸到土里
风起
是我在呼吸
我的葬礼不准哭泣
穿上白裙为我起舞
欢度我最后的节日
来年我将认养一棵树
让它替我成长
我继续在虚无中歌唱
叫醒走向来生的人
这首诗说不定就是某节课上埋头写出来的,怎么会选这种主题?很难不想到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把扫把靠在桌子上,坐到她的位置上重新读了一遍,像做阅读理解一样,认真研究它每一个字的意思。
她希望变成风,希望成为树,我想她爱自然,真想和她聊聊我前些天看到的云。
欢度她的葬礼,抱歉,我参加任何一个同学或旧友的葬礼一定会泣不成声。
白裙,她穿白裙一定很好看。
……
我翻开了刚刚压住这张纸的活页本,快速地翻了一下,里面也是她写的诗。
看,还是不看,这是个问题。
亲爱的莎士比亚,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最后窥探的**还是战胜了我的道德感。
我翻开了第一页,里面是一篇无题的诗。
爱是虚无的宇宙
时间成了谜
空间坍缩成点
物质做了伪证
我住在真空中
听不见
你若不唤我
我就跑到太阳里去
炽热疼痛
最后化为灰烬
又是一首较为悲观的诗。
我用指尖轻抚纸上的文字,试图和它们产生连结,她有喜欢的人吗?爱而不得?又是谁让她爱而不得呢?
“陈沛文!”
一声急促的叫声从我身后传来,我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抖,转身站起来的瞬间把本子也顺了下去,站在后门的周清子神态慌张,眉头紧皱。
我立马弯腰捡起本子,又立刻像得到教官命令般站好,周清子向我走过来,我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企图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啊…对…对不起,我就是扫地,然后纸掉了下来,所以就……”我一撒谎就会语无伦次,扫把还不合时宜地向外倒去。
周清子过来帮我捡起了掉地的扫把,把它靠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她一步步走向我,靠近我,我紧张得胆子都要跳出来了。
“麻烦让一下,我拿一下饭卡。”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还木木地站在她的位置上,我尴尬得不行,拿出瞬移到速度她腾出了位置。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看的。”我慌乱得抓耳挠腮。不知怎么解释在如此不熟的状态下随便乱翻看别人的东西。
她勉强地挤出笑容,嘴里说着没事儿,手上却快速地将刚才的本子藏到了抽屉,把桌上的课本一本又一本的压在了那个本子的上面。
“你还没打扫完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周清子问我。
“凌凌请假了。”
“要帮忙吗?”她问
我赶紧摇头说:“不用,你快去饭吧。”
她点点头,让我也赶紧结束去吃饭。看她走出教室我才松口气,我想我在她眼里形象更差了,怎么会这样,这下我更没理由去认识她了。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对话,我想过无数次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可能是轻松的、严肃的、欢快的,没想到是这样尴尬的。
我这个做坏事的人脸红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