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刻意去数,我都记不清我离开老家有多少年了。由于中考的户籍问题,我们一家在这个暑假又重新搬回了故乡南平市。
再次回来这边的街道小巷变得好陌生,连老家也在前些年翻新了一遍,存在我记忆的房屋被新房覆盖,关于这的一切愈加模糊。
这几年爸爸为了家里的生意带着我和妈妈四处奔走,算下来我们定居过四、五个城市,那些城市长什么样子,我已经不大记得起。
想不起就不会留恋,这大概是某种保护机制。
忘了介绍,我叫陈沛文。沛文是爸爸给我起的名字。
爸爸曾经是个文学生,从前立志成为一名作家,最后和梦想失之交臂,就寄托在我身上,给我起了个“文”字。
他毕业那年爷爷突然得病,家里木材厂无人管理,他作为家里唯一一个待业大学生就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厂子。渐渐地厂子里的事情占据了他的生活,他被迫从一个文绉绉的学者变成了商人。
不过他没辜负大家的期望,把家木材厂越做越大,如今把业务扩大到建材、家具等方面,现在家里的生意渐成规模,加上几个叔伯的打理,我们一家终于不用跑来跑去。
我的名字承载爸爸曾经的梦想。我不负所望,成了个书呆子。可我也只是成为了无聊的书呆子,而并非文化人,对他的作家梦也没什么兴趣。
我不仅不符合爸爸的期待,同时也没能达成妈妈对一个活泼开朗又充满艺术气质的女孩的期望。
我属于特别无聊的一类人,不知道最新的娱乐新闻,叫不出几个电影明星的名字,也感受不到青春萌动的情情爱爱,常常跟不上同学的话题。但我很幸运,无论何时都能交上几个不错的朋友。
妈妈常说友谊是我这个年纪最美好的东西,让我一定要多交朋友。我问她难道到了她那个年纪友谊就不是最好的了吗?
她笑着说:“当然也是很好啊,只是到我这个年纪大家都会有家庭,爱人和孩子会变得更重要。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我长大后也未必懂,妈妈为家庭失去了太多,她应该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我私心想要她去做她的艺术家,可她总以陪伴我作为借口推辞。
长大后就一定要顾此失彼吗?友情、爱情、亲情和自我就不能共存吗?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都离我远着呢。
我的眼前是中考,是新的环境和人际关系,每一次搬家又是一次新的轮回。
明年我又会在那个城市定居呢?对于变来变去的环境和朋友,我已经有些麻木,以至于我既不期待新人也不怀念旧友,妈妈说我这是情感淡薄。
可能是离别成了习惯,情感就会无处安放。相识和分别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场仪式。我们郑重的见面,严肃地告别,没什么好留下的。
八月末正式开学,我转到了当地的一所私立高中——文海中学。
文海中学建在一个小山丘上,长长的楼梯和小山坡是我对这个学校的第一印象。
我翻山越岭,在学校晃悠了半小时,终于找到教学楼。这是转学生的无奈,永远没有指路人。
新班级很多人,教室的桌位见缝插针,不大的教室内塞下了起码40多张桌椅,教室内环境不错,所有设备都很新。
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讲台旁巨大的倒计时牌子,进入这个教室的那一秒时间瞬间具象化起来,仿佛在赶着我向前。
浪费太多时间在路上,我来的时候教室几乎坐满了人,我快速地在几个空位中选择了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后门靠近杂物间的空座。
放好书包和手里的小书箱,我掏出暑期买的小说准备阅读,没一会儿铃声就响起,班上闷闷的讲话声一下达到了高峰一会又降到了谷底,我抬头,原来是老师走了进来。
我的前桌并没有把老师放在眼里,继续和右边一排的女生说话,谈论着我不认识的人,我抬眼看了下她们,眼神还来不及收回就被捕捉到了。
我前面那位梳着利落马尾的同学转过来友好地微笑着问我: “诶,同学,你是新生吧?”
还没等我回答,右边的女生压低声音纠正她说:“什么新生,转校生吧,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呀?”
“我之前不在本地读。”我回答说,语气中还带着一些陌生的尴尬感。
“那你是外地人啊?怎么还来南平这种十八线城市。”前桌问。
“没有,我是本地的,回来中考。”
“噢~中考都不能异地考啊?那你不是不用做暑假作业,真好,烦死了,你不知道我们上学期那卷子堆得像山一样,我真服了......”前桌一下子跟我说了好些话,听到后面我都走了神,于是对她笑笑作为万能答案应付过去了。
“你叫什么呀?”前桌身子转过身来继续问我,看着是要来个大访问的架势。
“陈沛文,你呢?”我也礼貌地问了一句。
“丹顶鹤的丹,羽毛的羽,苏丹羽,你是玉佩的‘佩’吗?”
“充沛的‘沛’。”我在空中快速写了个‘沛’字。
苏丹羽刚准备张嘴,讲台上的班主任咳了一声,敲了敲倒计时牌子说:“安静点,别看这里时间很多,一下子就过去了。把书本拿出来看一下,都初三的人了,还用我说你们吗?”
说完话班主任带着几个同学一起走出了教室,班级一下热闹了起来。
苏丹羽趁空转了过来,十分热情地跟我介绍起班里地情况,包括班主任老姚,各科老师和班委、同学,她真是个会讲故事的人,我听着听着就投入进去了,好像我和她口中的人认识了一遍。
奇怪的是里面有一个名字让我有些耳熟,但要说她是谁,我又想不起来了。
“你们物理课代表叫什么来着?”我打断了她的话问。
“物理课代表?清子啊,周清子。怎么啦?”
周清子?清子?我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可还是没记起来是谁,大概是和哪个名人撞了名字,所以会有些耳熟。
我摇摇头微笑着让她继续,这时老姚却回来了,进门听见大家吵闹得厉害,生气地拍了拍门,背对着门的苏丹羽吓了一跳,耸着肩膀转了回去。
和大伙回来的老姚带着一摞摞新书和新本子,几个同学流水线般的分好一本本新书,按顺序发了下来,我拿到书本习惯性地写下了:陈沛文,初三(5)班。
不对,我把5划掉,改成了7。写了两年的5班,一时没改过来。
转学的实感再次加深,我转头看了下这些陌生的脸,有时觉得人际交往挺烦的,重新认识一批又一批的人,然后遗忘,再循环往复。
我盯着书本上的字逐渐放空,脑袋里浮现出未来一年的景象,新人,新环境,和往年也没差,可是刚接触新环境还是有些不熟悉带来的拘谨感,这一年就快快的过去吧。
好多事情的发生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只要被时间推着走就好了,就好像中考会如约而至,夏天过后是秋天一样,还有我的自我介绍,命中注定地被老师提到了。
“这个学期,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我坐直了身子,老姚看向我接着说,“来,沛文,上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我介绍,我最恨的事!即使作为常年的转校生,我依然不喜欢的环节,该认识的迟早会认识,无缘分的日后也会相忘,非要耽误人家几分钟捧我的场。
我站到讲台上,看着台下注视我的新同学,开始机械性地做自我介绍,结束时大家十分礼貌地给我鼓了掌。
烦人的独角戏结束,戏子和看客都忘了彼此。
我走下讲台,窗外天已经全黑了,树影间忽明忽暗地闪着来自对面教学楼的灯光,一阵风吹来,刚刚还像繁星的灯光有些晃眼,我不由地转移了视线。
下一秒看见的是一双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睛,一双架在眼镜下也炯炯有神的大眼,那一瞬让我想起了我姑姑家的小狗,眼睛总是圆鼓鼓的,盯着人看时水灵又惹人疼爱。
用一只小狗来形容人好像不太礼貌,她好像知道了一般,瞬间皱起了眉,没等我作出反应她的表情也跟着变了起来,从刚刚浅浅笑意的样子变得面带疑惑。
我向她做了个“啊?”的表情,是我身上有什么吗?我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身子,顺手理了理衣服。
可是她还是死盯着我,随即轻微摇了摇头。她的眼神怎么形容呢?像在研究某种东西。
是我脸上有东西吗?我慌张的用手背擦擦脸,看着她说不清的表情一步步回到坐位。
我正要坐下时她才回过神般对我弯弯嘴角,露出两个微微笑意的梨涡。
我坐下后,对角线的距离让我们隔离在同学们的背影里。
匆匆几眼,总觉得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难道是从前的同学?
我在脑子里重构起她的模样,短发、圆框眼镜,一双水灵的大眼,还有我喜欢的圆唇和梨涡。
我们究竟在哪见过?她为什么那样看着我?该不会是从前得罪的什么人吧?
不对,她那还不至于是怨恨的神情,也许只是跟我一样在想,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对她的眼神耿耿于怀,整整一节晚自习都在想关于她的事,背的历史都被她搅浑了。
一下课我就迫不及待地问苏丹羽那个女生是谁。
苏丹羽朝我描述的位置看了一眼:“噢,她就是你之前问的物理课代表,怎么?你认识她?”
我认识吗?或许真是我什么时候的同学,可我也不大能记起了,就连初二的同学我快忘光了。
可她为什么要那样子看着我?是因为我......不知道,她的表情怪怪的,我根本看不懂想表达点什么。
“你之前哪个学校的?”苏丹羽递了颗橙子味的棒棒糖给我,糖敲响桌子的瞬间我才回过神来。
我想了想回答说:“我就小学在南平读过三年书,后面都没有在这边上了。”
“那你小学上的哪里?二小吗?我和清子之前都是二小的。”
“我小学都在英才上的,你跟她之前也是同学吗?”
苏丹羽摇摇头说:“不是,就是同级的,见过几次。”
“噢。”
苏丹羽给我讲起她们小学的事情,可我的关注点还在周清子的身上,又有些走了神。既然我们不是小学同学,那我们到底怎样认识的?
铃声响起,苏丹羽的故事也暂停了。我往后挪了几下凳子,试图从空隙中看到那个女生的位置。
第一列最后一位和最后一列第二排的位置实在太远,我失败了。
砰!我正准备往前拉椅子被门狠狠的撞了一下。我被这突然的一下吓到了,拍了两下胸口,立刻把椅子拉了上去。
我抬头看向门处,周清子站在半开的门内,慌张地瞪大眼睛,像一只失神的小兔子。
“对不起啊。”我们十分默契地一起道歉。
她托了托掉落鼻尖眼镜,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不好意思,不知道门后有人。”
还不等我回复一句,她就抱着她的卡通水瓶快步回到了座位。
诶,同学,你跑那么快干嘛,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