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玹突然有点后背发凉。
他本以为放任几个围观群众在看,就这么在街边和老张谈事情,其实有助于他们想达到的效果,殊不知才打了个招呼,耳机另一边的贺兰昇突然冷冰冰地冒出一句:听他的,去他家里说。
猝不及防传来一句命令,李玹险些一个哆嗦,脸色如常:“张先生,这里不太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安静些的地方怎么样?”
老张带李玹往自己家走去,李玹正分析贺兰昇刚才在想什么,就听见贺总好像在自言自语。
“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话声听着头疼。”
贺兰昇喜欢清静,即使是几不可闻的小动静,对他来说都是聒噪,特别难以忽视。
李玹已经脑补了老板在车上极力忍耐地揉着眉心的样子,他低头捂着嘴巴说:“贺总,当众说有利于扩散消息啊。”
耳机里的嗓音低沉且有压迫感:“神秘更有利于扩散。”
李玹速战速决,仅用二十分钟的谈话就解决了老张的问题,顺便趁老张正对他言听计从,反过来套话,进一步了解资料以外各家商户的柴米油盐。
老张拿最近的热度说事,贪得无厌,借机抬价,连自己差点违约了都没意识到,以为光凭一张嘴和所谓的网络言论就能要风得风,一步登天。
贺兰昇近日已经基本掌握情况,而且由得宣传视频继续发酵,也不知道想什么,在摧毁和谈判之间选择亲自来一趟。
比起答应老张的无用起价,贺兰昇给出的条件可比钱来得更妙。
同事收起签了字的合同,李玹起身,商务笑容跟印刷出来的A4纸一样纹丝不动:“张先生放心,学校的尖子班师资是省内数一数二的,这些网上都有短视频做宣传呢。令嫒想必跟您一样聪慧,又有这么好的环境和资源,以后的高考不会差的。”
老张被从天而降的大礼包哄得晕晕乎乎,对一表人才又谈吐得体的两个年轻人相当信任,满脑子都是二女儿以后一飞冲天的设想,忙点头说:“谢谢、谢谢,让李总操心了,您辛苦……我送您我送您。”
李玹想否认或客套什么,被老张推搡着送出门。楼道狭窄又昏暗,老张还非要贴着他并排走,声控灯全凭心情明明灭灭。
短短几层楼,李玹走得心惊肉跳。好不容易到了楼下,一口气还没呼出去,一直安静的耳机传来两下极轻的动静,或远或近的街边声音顿时溜出耳机,画卷似地在李玹眼前展开。
贺兰昇把外套、马甲和领带都留在车里,量身定制的白衬衫将宽肩窄腰完美勾勒出来,下车没一会儿就觉得有点热,边走边把袖子一节一节地整齐挽上去,再三犹豫,四处看一圈,又解开两颗扣子。
他沿旧街的路边慢慢踱步,抬头四望。只看外部环境,迎安路和看过的视频大差不差,的确有一番独特的文化气息在。
但是,这样的地方,不说远的,只说本市就有很多,而且早就改得比这里整洁有序。
贺兰昇拧着眉头,小心绕过一堆杂乱无章的货物,又侧身从停放得挨挨挤挤的电动车三轮车之间走出来,干脆沿机动车道的边走,远看像一个模特拿马路当T台。
贺兰昇想,迎安路的改善空间倒是跟无底洞一样,背后装神弄鬼那个人,凭什么觉得混进一堆街区里做点热度,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提升谈资?
沿着店铺一路走,耳边全是聒噪的视频外放,作业完成情况不明的学生在店里忙碌——忙着打游戏、刷视频、骂脏话。
整体的迷茫和颓唐比资料显示的亏损情况还深入且漫长,网络热度带来的热闹只是昙花一现,凭贺氏的公关力量,随便挑一个弊端出来做功夫都能轻易打击。
零星几家商铺还在开门营业,昏黄的灯光在门口铺出一片四四方方的小天地。贺兰昇偶尔驻足打量,心里想,有这个心思要力挽狂澜,怎么没心思先看清楚,挽回的是烂泥还是希望?
不自量力。
耳机里不时传来李玹的询问,贺兰昇沉浸在思考中,没有搭理。熙攘的人群和错乱光影擦身而过,但又离他很远很远。他没注意到几步外的一个年轻人已经打量他好一会儿,而且正一步步靠近。
贺兰昇恍惚想起出发前问过那个人的名字,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凌昭……”
已经来到敌人面前的余骁猛然顿住脚步,脑子里翻江倒海,直勾勾盯着贺兰昇,冷不丁应了这一声:“对,你谁?”
昭惹麻烦了?!
余骁迅速盖棺定论,又用眼神把贺兰昇从头到脚削了一遍,看这人身形高大,肩宽腿长,脸色冷峻,衬衫也穿得随意,胸肌和手臂挺结实,一看不是什么好鸟。
微信群的小道消息说了,贺氏有个了不起的老总过来找老张,不知道谈的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既然老总还在上边谈事情,那面前这个……这个保镖出来瞎溜达干嘛?
要是被逮到,昭的个头比他矮点,体型没他好,怎么打得过……
贺兰昇旁若无人地扭头前后看一眼,似乎才确定面前这个黄毛小子和自己说话,双手揣在兜里,冷着脸问:“你是凌昭?”
余骁把心一横:昭啊你可要记得老子今天给你扛下这桩寻仇。
“你、哪、位?”余骁个头稍矮一些,说话时高高挑起眉头,显得有气势。
贺兰昇不想给这人亮明身份,可从来没对外说过别的,一时竟然没头绪。
余骁嗤笑一声,说:“是贺氏的人吧?你们领导在前边挑拨离间,你就出来找我,想怎么样?”
贺兰昇干脆沉默,透出一副洗耳恭听看傻子说书的眼神。
余骁逐渐觉得这打手的气势不同一般,比老式港片里那些大佬手下还要高几个档次,就这么杵着不说话,已经让人紧张。他咽了一口唾沫,眼神忍不住四周飘。
贺兰昇面无表情道:“既然知道贺氏愿意来谈,那应该也知道我们的诚意和包容,何必再拖下去?”
余骁听得出来,这人应该不是为干架来的。他瞪着贺兰昇:“什么屁话说得这么糊弄人?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无良资本家,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哦,话说得好听,什么新商圈、什么改造……逼得人家祖孙三代放弃谋生的东西。”
余骁一番大义凛然的输出,以为这人要么逼急了出手打人,要么被骂得哑口无言。
结果高档次打手竟然还是没表情?没表情?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耳机另一头的李玹认为情况不妙,语调明显随脚步急促起来:“贺总?贺总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跟这种颠倒黑白的黄毛没有任何沟通的必要,原先还以为至少有个正常人的智商。
贺兰昇直接转身往回走。
余骁更不甘心,满脑子疑惑,大摇大摆跟着保镖走。
一个打工的还敢拽上天了?
另一边的李玹让同事先走,耳机那边半晌没听到答复,而老张在后面察觉这位领导神色和脚步都不对,经过了车子也不上车,心里顿时升起心虚和慌张,不依不饶地跟上去:“李总、李总啊怎么回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没事,散步、我散步呵呵……”
老张脚步噔噔响,:“哪有散步走这么急的嘛,有什么问题你说,咱们可以商量的嘛……欸李总啊……”
李玹根本管不了身后的事情,满脑子都是帅气霸道总裁遇上街头霸王混混不打不相识的情节。相识相厌还算事小啊,相识之前那个“打”可就麻烦大了!
老板虽然从不表露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可李玹用干间谍一样的心态早看明白了,老板对背后策划事情的那个凌……凌什么……
哗啦——
“哎呦我艹……”凌昭拎着一大袋东西向后飞开两步,连人字拖都甩了一只。
李玹的魂魄迅速被吓飞又归位,还是坚定认为老板要紧,拔腿又要走。
等等,这人怎么看着有点脸熟?
凌昭正要看清楚是谁,只见面前这个差点撞上来的人躲债似地,走了两步又猛回头看他。
后边追上来的老张气喘吁吁:“李、李总啊,你别走啊有话、话好好说…… ”
李玹脚下刹车,抬头挺胸面向凌昭,微微颔首:“走路不当心,很抱歉。”他又要脚底抹油,忽然听到那盼了一晚上的声音传来:“不是说好车上等……”
李玹还以为是耳机的声音,脱口而出:“贺……”
“咳!”
李玹抬头看到来人,顿时愣住。原来贺总从天而降,大长腿迈着从容的步伐迎着这一堆人走过来,再细看,后面竟也跟了一个狗皮膏药。
“你话还没说清楚鬼鬼祟祟跑什……”余骁在后边指着贺兰昇,看清了这边堆着一锅粥的人,电光石火间把指人的方向换成凌昭:“你闭嘴!”
明明除了暗示李玹就什么都没说的贺兰昇:“……”
正要开口喊一声“小鱼”的凌昭:“……”
被重复命令闭嘴的李玹:“……”
被拉电闸似的场景吓懵的余骁:“……”
心慌气喘终于追上来发现竟如此热闹的老张:“……”
贺兰昇最先拉起电闸,看着李玹淡淡道:“谈好了?”
李玹习惯性低头答话,乱成一锅粥的脑子稍微一转,就明显感觉到老板的凝视,立马挺直腰背:“是,合同已经签好了。嗯……可以走了。”
贺兰昇颔首:“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