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引 第1章 孟婆汤

“彼岸花开开彼岸，忘川河畔亦忘川。

奈何桥头空奈何，三生石上写三生。”

澹台月接过孟婆汤，黑曜石茶盅里，五色流转，这一世的流年碎景浮沉如水波。

澹台月温和地咧了咧唇，不急不徐，啜饮而尽，每一口似乎都有万千滋味，每一口又似乎都只是空无寂寞。他知道这汤也会如同以往一样，对自己起不了遗忘的作用。

孟婆汤是孟婆的不传之密，但并非不可撼动的天地法则，只是用来安抚亡灵轮回转世的一个衍生品，是孟婆将无忧草、彼岸花、忘川水、魂魄和眼泪放入大悲鼎，用回生火熬制而成，可是此人这十世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没有泪引，汤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三界繁盛，去轮回往生的人群，熙熙攘攘，孟婆这位天界公务员似乎有些不堪重负，孟姜、孟庸与孟戈也忙得团团转，没有闲暇关注汤的品相成效。

望乡台上有一女子，就站在澹台月身边，哀哀哭个不住。那哭声千回百转，大有绕梁三日不绝之势，不知受到了多大的创痛和委屈，问下来，原来自己难产身死，看到婴儿在人间没有得到善待，越看越放不下。

澹台月叹了口气说，“你把命都给他了，如今站在这里哭还能再给他什么？在之前的千百世中，你曾有千百个丈夫，妻子，父母，子女……他们也曾千百次受苦、死去；在今后的千百世里，他们仍将如此。你哭得过来吗？你又为什么要哭？”

望乡台如同一个热闹的市集，有哭有笑都是常态，若闹得凶了，或者失去理智发起疯来，孟姜他们就会拿来孟婆汤，让闹事者饮下，若还不服帖，就让天兵叉了，直接扔进往生台。能够去往生的都是些身世清白的灵魂，或者经过鬼域涤荡修补炼化过的魂魄，翻不出什么浪来。

望乡台上迁延不走的多是些拉着别的魂魄倾述聊天的，中阴身不需要进食不需要睡觉，这里的白天因黄泉忘川而笼罩着阴蔽之气，没有烈日灼空，夜晚星月棋布也不甚暗沉，仿佛到了一个可以暂停休憩的异域时空，但中阴身有期，魂魄会越变越淡，直至消亡。

以三生石为中心，望乡台连着往生台，望乡台一侧天青气朗，往生台则彤云密布，望乡台挤满了眷恋不舍的亡灵，有些延滞到中阴身期满（49天），宁可化为烟尘也不愿离开，往生台那端却是鸦雀无声，一个个心神不定，进入迷雾的亡魂，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作为一个已经是第十次轮回且没有失去记忆的老灵魂，投生对于澹台月算得是驾轻就熟，但他的经验也不能推己及人，对于那些战战兢兢不敢迈步向前的魂灵们，他怎能预知他们不会投生到畜生道甚至饿鬼道、地狱道呢？他只在畜生道和人道轮回，对其他道也是一无所知，心怀忐忑。

平心而论他每世都笃行行善不为恶，只是善恶难辨，尤其在位高权重的时候，对于一些人的善就是对另一些人的恶，因此也有两世被莫名投生入畜生道，一次是一只长着单薄绿色翅子，朝生暮死的蜉蝣，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世界就匆匆死去，这是他最短的一世。一次是在湿冷的槐树根中蛰伏7年，仅在阳光下鸣唱一夏的一只蝉，死后虫身还被捡拾入药，被一个肺痨病人吞服，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吧。

除了这两世蜉蝣身和蝉身，他还有托钵僧的一世，名唤无智，楚人一世，名唤温伯雪子，道仙人一世，名唤尹喜（出生时家里旱地生莲），阿修罗女一世，名唤悉多非天，歌妓一世，名唤应如是，太监一世，名唤王振，程序员的一世，名唤澹台月。

投胎并不遵从历史时间序列，可见时间的流逝也并不是一种基本天地法则，而更像一种衍生载体，就像载船的水，载万物的土地。

活得越久，经历得越多，越容易从现世中抽离出来，见众生却难再仅见一人，见沧海桑田却难再仅见眼前……起初还有泪意，但现在不知道自己的泪腺是不是已经退化，或者消失了。

澹台月在望乡台上回望了2眼，望乡台上每个魂灵看到的景象皆不同，即便父子夫妻也是如此。澹台月看到\"alphago\"战胜李世石时世人的震惊，看到OpenAI掀起的人工智能狂潮下，他所在的团队，废寝忘食，疯魔般追赶的那段岁月，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向往生台走去。

经过三生石时，只见裂成三段的石块上缠绕着闪闪烁烁无数红线，但见金光一闪，他恍惚见到瑞木二字……再定睛细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澹台月步入往生台上的那团彤云白雾，等到再有觉知的时候，他发现，似乎，这次又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