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乐 第4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前几日刚刚立春，天气虽然还是有些寒冷，但地上的积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树枝上也有了新芽生长的迹象。

长安城内街道上早点摊儿的包子冒着腾腾的热气，来来往往的百姓们一边结伴儿挑着菜，一边议论着今年天气暖和的比往年早，能省不少炭火钱呢。

一派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繁荣景象。

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一个中年左右的男子着一身青衣，身上背着个包袱，行走之间步履坚定有力，神清目朗。

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袭软烟细纱白裙委地，身披月白色云纹斗篷，仅用一支羊脂玉簪插在发上，额前的几缕发丝随风浮动，容颜清丽。

可要是仔细端详，会发现这姑娘好似心情不太好。

虽然目光一直看着这街上的繁华景象，可眼神中却带着淡淡的忧伤，手上拿着一根光秃秃的梅花枝子，与这街道上的嘈杂格格不入，与这世间疏离，一身孤寂。

中年男子看着她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心疼，开口道：

“无乐，你看前面有个酒楼，咱们去歇歇脚吧，要是环境好，就暂时在那儿住下如何？”

无乐抬头看了看那雕梁绣柱的三层小楼，碧瓦朱甍，门口两根红漆雕纹柱子上挂了一幅对联，上书：“醉卧红尘余自欢，仙韶梦里有客来”。

上方镶金青扁上写着“醉仙居”三字，在朝阳的映衬下显得甚是气派。

即便现在还是早上，醉仙居门口也早已聚了不少人，都是这长安城各达官贵人府里的小厮起早来排着队，只等这醉仙居一开门就一拥而上。

这些人有订坐席的，有订糕点的，还有来打酒的，都把手里的荷包高高的举着，生怕被别人抢了先，不愧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一大早就客盈满门。

看着眼前此景，无乐仿佛看到了从前。

她第一次来长安城时，也是同样的位置有着一家华丽无比的酒楼。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繁华的都城，欢喜了好几天。

后来她对风临说，她在凡间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长安。

于是从那以后每隔上100年她都会嚷着风临带她来一次。

再后来就养成了每到她整百岁生辰的时候就来长安小住的习惯。

时过境迁，虽如今长安城依旧是一片繁华，可无乐却再不复往日少女的天真活泼。

醉仙居门口的迎客童进进出出忙的不亦乐乎，可即便如此，远远就看见这二人往他们酒楼方向来。

这迎客童每天人来送往的，早就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

看着眼前像是父女的二人，一身风霜，还背着包袱，就知道是刚刚进城，且二人虽衣着简朴，但却气质出众，定不是寻常人。

于是未有怠慢，打老远就迎了上来，笑嘻嘻的问：“二位可是要住店？”

风临道：“可还有环境好的客房？”

“有，当然有，二位里面请！”

小童赶紧把二人迎了进去，冲着掌台喊：“上好客房一间！”。

掌台见二人气度不凡，也并未因他二人穿着简单而轻蔑，客客气气的给办了2间天字号客房。

要么说醉仙居能名扬长安，这些掌台小厮们的眼力和素养可不是一般店家能比的，这家店老板的确是会做生意，也会用人。

他们二人见此时大堂里用膳的不多，就让小二将行囊送了上去，他们便在楼下寻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吃个便饭。

无乐随手把斗篷摘了下来，搭在旁边的椅子上。

不一会儿二人面前便已摆满了无乐爱吃的菜。

可风临看着无乐却不怎么动筷。

最终忍不住开口：“无乐，怎么了，这炙羊肉不是你以前最爱吃的吗，怎么不吃了？”

无乐摇摇头：“师父，我吃不下，这已经不是以前那吴家人做的羊肉了。这长安城，也不是原来长安城了，山河变换，一切都变了。”

自无乐出生以来，因着每三年就要换一个地方生活，她从不敢与人相交，没有朋友，只能与山水为伴，草木为友。

虽说几千年来她在凡间虽居无定所，但却随着师父肆意人间，潇洒快活，过的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已将这凡间当成了她的家。

然天地风云变换，万物生发自有其规律。

就像远古时期一场神魔大战令神魔二界毁之一旦，虽说鏖战使然，可又怎知不是天意，天道难测，一切自有其定数。

凡间也是一样，总有那么一天，老天或许就想着换一番景象来看看。

于是正好在1千年前，被无乐赶上了一场人间更替。

她眼见那地动山摇，海河倒灌，山火蔓延，战争肆虐，瘟疫横行，眼见这熟悉的凡间支零破碎却无能为力。

从那以后，她便再没了天真俏皮的少女情怀。

从1千年前，她便明白了，没有什么是能长久不变的。

她本就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于是就一心修炼，总想着自己强一分，便能与天争一分，她倒想看看，老天还能让她失去些什么。

无乐手上把玩着那根梅花枝子：

“师父，您知道吗，我喜欢的从未拥有过，而拥有的却总能轻易失去。

从前我羡慕其他人都有亲人朋友环绕，而我却没有，也只有去那繁华热闹的地方凑一凑，才堪堪觉得自己是这世间人。

我叫无乐，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快乐吧。”

无乐说着，眼圈已经红了，这是她千年来第一次跟风临吐露心声。

或许是因为重新踏入了她最喜欢的地方，让她想起了往日的繁华美好也能轻易的一朝尽毁。

那日她就站在那城边长亭上，看着城内烽烟四起，却什么都做不了，自那以后她再不敢喜欢任何事物，不敢有任何期盼。

无乐是风临一手带大的，这些年她一直没什么笑模样，也不像小时候一样对什么事都充满了好奇心，风临也是心疼不已。

如今无乐既然愿意把心里话说出来，自是好过自己在心里憋闷。

风临看着眼圈红红的无乐说 “你已经有近千年没来长安了，都忘了这正宗的炙羊肉是什么味儿了吧，你尝尝，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

无乐听完犹豫一会儿，但还是乖乖的夹了一块儿肉放进嘴里，咽下去后点点头：

“嗯，还是一样好吃。”可是脸上仍未见笑容。

风临道：

“你看这酒楼，还有这街市，虽说是经过了战争肆虐，可如今依旧繁华。

还有你爱吃的炙羊肉，即便是过了千年，就算是换了姓氏，换了厨子，可依旧也还是你爱的长安菜。

虽说风云变幻，可有些东西却是亘古不变的。”

看无乐有了些许反应，风临耐心的继续说道：

“无乐，你可曾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神魔大战后，神界只余玄天殿，也只剩九宸大帝一位帝尊。

你要知道那神魔大战距今何止万年之久，那时连我都还没出生，可如今千万年过去了，神界却依旧只有玄天殿。

可是你看看这人间，即便是山河破碎，可不过千年又恢复如初，甚至更加繁盛。

凡人都羡慕神仙活的长久，以为神仙都无所不能。

可却不知，神仙修身，虽命长，可却要忍那万年孤寂，受那雷劫之苦，一朝不慎便是灰飞烟灭。

凡人虽命不长，却是修魂，可轮回转世，与亲友重聚，再续前缘。

若是功德无量或结了仙缘，愿意的话也能飞升，可也终会有消弭于世间的一日。

得到的越多，承受的也越多，总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世间万物皆有其缘法，周而复始是常态，天地法则比谁都公平。”

无乐听着师傅的话，看着窗外人来人往，陷入了沉思。

风临叹了口气，疼惜道：“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让你与我一起在这凡界躲躲藏藏，没能有个安身之地。”

说这话时风临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无乐看着师父如此，一阵自责：

“师父，师父你不要这么说，我能与师父在一起已经很开心了，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的。

上次我不听话，自己跑去那什么仙洲游玩，差点就被一个黑袍子抓走了。

还是师父您及时赶到将我救了回来，有师父陪在身边，无乐已经知足了。”

无乐说这话时懂事的让人心疼。

风临看着眼前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终于长成了十六七岁的模样，道：

“普通仙人一般2千岁就能长成你现在的模样。

可你一直在凡间，玄灵气不足，竟花了五千年才长大，也是苦了你了。

不过好处是这样一来你的体魄要比寻常仙人强上许多。

不如这样，我们这次来长安多住一段时间怎么样，不走了，住上个十年八年的可好？”

无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吗？”

“嗯，真的，以前你比凡间小孩儿长得慢，我们要是三年不换地方总是会惹人非议。

如今你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身高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就算我们这十年八年相貌不变，人家也只当是我们保养的好，无妨了。”

无乐听完甚是开心，终于露出了笑脸，笑嘻嘻的说到：

“既然我们要在这儿长住，那我可得好好选个住处，不吃了，我去城外转转。”

说完无乐把手里的梅花枝子放下就往门外跑，欢快的像个小鹿，还不忘回头冲着风临喊着：

“师父，那梅花枝子您别扔啊，帮我留着。”

风临看着孤零零躺在桌上的梅花枝子摇了摇头苦笑，又瞥见了一旁的斗篷，刚想提醒她把斗篷穿上，可无乐早就跑的不见踪影了。

风临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心下想着应该不会太冷，便罢了。

而无乐始终也没注意到，在她跑出去的时候恰好路过一个穿着黑袍子的神秘人。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酒楼窗外的，风临望出去时正好与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