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朱怀义所在的崖州东北部的这个小地方,天天上演起美人追“野兽”的戏码。
“八戒,你听我说,你真的是曾经天上的天蓬元帅,掌管数十万水兵……”陈大壮举着字板,目光炯炯地的挡在朱怀义的必经之路上。
朱怀义已经懒得再废话了,丝滑绕过面前的人,继续走。
然而陈大壮无论是前生的念经还是今世的种地,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儿。
所以造就了——他跑,他追,他插翅难逃……
当事人什么心情很难猜,但是崖洲当地百姓看得老开心了,一捧虾干、一截甘蔗,那边儿人刚走,这边儿就激烈地讨论上了。
“你说——这朱夫子人看着不咋地,还是有点东西的啊?”
“那绝对的!要不然也不能天天这么几个人死缠烂打地追着他没,男的也就算了,那小姑娘长那么俊,怎么也糊涂了呢?”
“难不成这朱夫子身上还有什么优点,我们先前没有看出来?”
“就他?之前做海货生意,十里八乡的海民都盼着他去收海货,那是送上门的冤大头啊!要不他咋相亲老不成呢?就咱这一块儿小地方,谁还不知道谁呀?”
“嘶~~傻是傻了点儿吧,但好歹还有个正经营生,这不是还当着夫子的吗?莫不是他家里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背景?”
“冯家嫂子,估摸着你猜得对,你可不知道啊,我娘家嫂子老家邻居的小子就跟着这朱夫子他爹一块儿在修路的地方干过,那跟其他服役的,就是不一样!”
“快别说了,别说了,这咱可不能瞎说!……就是我真看上他们中间那个小姑娘了,灵得嘞——赶海比我这个几十年的老海民都利索多了!”
“那你赶快去给你家乖侬说说嘛~”
“你怎么不去嘞?”
“你去我就去!”
“……”
巨大的榕树树冠下,阿婆们笑闹成一团。
*
朱怀义就没那么好受了,谁家好人骗人这么大张旗鼓、锲而不舍,狗皮膏药一样的啊?不对不对,谁能指望骗人的人会是好人?
就是……他们之间处的还挺好的。
反正比自己当初和高镜生之间强,那就是个锯嘴葫芦!
“八戒!”孙令仪眼看朱怀义的面色瞬间变了,忙改口嬉皮笑脸道:“朱夫子,对,朱夫子,俺老孙做了些素面过来,来请夫子和孩子们都尝一尝!”
“多谢女郎的好意,只是你我男女授受不亲,以后还是不要做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事了,我们不喝,您请回吧!”朱怀义刚对着孙令仪说完,就听到了旁边孩子的声音。
“夫子,好好喝啊!学生可以再来一碗吗?!”
朱怀义:“……”
为师教你们的都学到哪儿去了?!不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吗?!你们都吃了为师还怎么退?!
但是又怕伤害小孩子幼小的心灵,而且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诫……
于是朱怀义张了半天嘴,终究也没把话说出口,但是孙令看见了,一勺子汤就喂了进去。
“朱夫子想吃不必客气,我做得够着呢!”
朱怀义一时没反应过来,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但很快就发现——嗯?是自己喜欢的味道!莫名……有种踏实的感觉。
就是少了点儿,他隐约觉得他吃这个应该是按盆儿计算的……但是也不应该呀,他啥山珍海味没吃过?
孙令仪在旁边一脸期待地仔细盯着,生怕错过朱怀义一丝一毫的表情,“想起来没?想起来没?以前你就喜欢这种加菌菇的,还因为最后一盆面的归属和四师弟打过架……”
朱怀义却是一听到“想起来”这三个字,就条件反射似的烦躁,毕竟这几天听得太多了,弄得他有时候都忍不住自我怀疑,自己不会真是他们口中的猪八戒吧?
但是他们要是戏弄自己,那也太丢脸了,毕竟骗人的话,给自己安个什么姓不好,偏偏姓猪,本来长得就没那么好看,还给安个这个姓,如果是真的,那绝对是之前得罪谁了……
朱怀义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果不其然,又遇见了从海边儿回来的敖悬黎。
“二师兄,这些你都拿回去吃,现在师父师兄都吃素,你趁着没恢复记忆,多吃点好的!要不然这些鱼虾蟹都可惜了!”
眼看着大堆的海鲜不要钱似的被眼前的少女往自己饭篮里堆,朱怀义作为男子的自尊心也让他忍不了了,“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需!要!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自以为是了?!我们并不熟,你要是想送就送给你自己家人去,自己家里人不照顾,来天天照顾我这个陌生人……”
还没等朱怀义再说出什么时候,耳朵突然传来剧痛。
“好你个呆子!如今趁着失忆长本事,竟然还欺负起师弟来了,既然你不稀罕,我们走就是了!”
孙令仪甩下手中朱怀义的耳朵,拉着敖悬黎扭头就走。
朱怀义伸手想说阻拦解释,却被脑子中杂乱的声音弄得此刻有点混乱。
“天蓬元帅!猪精!猪刚鬣!八戒!呆子!二师兄……!”
头好疼,朱怀义扶住墙,对着脑袋又是锤又是晃,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那些声音好像都是真的……莫不是我真是什么猪八戒?
可是……他们都要走了,即便我是他们的徒弟、师弟、师兄,我也没那么重要吧?
不能这样想,不能这样想,人家千里迢迢跑来找我,还一个个热脸贴冷屁股这么久,我怎么能还怪人家做得不够多呢?!
……
任凭思绪万千,朱怀义还是得回家了,但没走两步,又被拦住,好像是姓沙的。
朱怀义:“……他们已经放弃我要走了,你不用再费口舌了。”
沙眷行:“我知道,我就想告诉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改了,虽然你在西行途中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如果没有你,我应当就是大师兄最挂念的师弟了,我还想多感受一段这样的时光,所以,你可以在此慢慢地历劫,就算我们出去得早,我也会去求太上老君妥善保管你的□□的。”
朱怀义呼吸粗了几分:“……”
明明一听都是胡扯,但为什么我就是这么生气呢?好气!!
天地如此广阔,怒气却如枷锁,伤你伤我,快撤!
朱怀义快速吸一口气,向两边扯起紧闭的嘴巴,“我还有事,再见。”
*
朱怀义回去当天,苦熬了一宿,就是睡不着,脑子里各种声音重复交错的响起。
第二天在路上,果然不见了那个“哑巴”师父,向邻居打听了才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就搬走了。
本来他应该高兴才是,毕竟前几天他还求天拜地的想要这群人不要再来烦他,但是没想到正当他们消失的时候,他的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却不见一路上树上、墙头、房顶后的隐蔽处,一直都有人盯着他。
敖悬黎一边嚼着小鱼干,一边观察,一边问旁边一起埋伏监视的孙令仪,“大师兄,这真能行吗?二师兄不会把我们忘了吧?”
一个字板飞速亮起,“同问!”
“不会~咱这招叫欲擒故纵!连他最喜欢的吃的都唤不醒他,只能试试新办法了,看到没,刚才他没看到咱师父,他的头、肩膀和腰往下低了一又十分之一寸!听到咱们连夜搬家的时候,他头、肩膀和腰直接往下跌了二又十分之三寸!”孙令仪此刻对尺寸的把握堪比裁缝。
沙眷行在一旁闭眼深呼吸,为什么自己历劫过后直接就恢复记忆了,如果自己像二师兄一样没有恢复记忆,大师兄会不会也像这段时间对待二师兄一样,千方百计地为自己花心思……我还是好想成为大师兄眼里最重要的那个师弟啊~
朱怀义恍恍惚惚上了一天课后,心里越来越慌,总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又熬了一晚,他终于下定决心,他要去追上他们找他们问清楚……至少要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他不想,和他们从此山水不见相逢。
朱怀义向学堂告了假,叮嘱了父母,又风风火火地去县衙办路引。
敖悬黎和陈大壮惊呆了,没想到“欲擒故纵”收效这么好,这个比天天堵路、送海鲜强多了,果然做事得要一张一弛,张弛有度。
两人齐齐往孙令仪的面前挪过去了一个竖起大拇指。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总有发生。
“高镜生!你怎么来崖州了?!我这几年做生意可没有偷漏税一分一厘!”被抄家的画面依旧鲜活在朱怀义的脑子里。
高镜生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我出现就一定是找你家麻烦的吗?先不说这个,你要办路引去哪儿啊?”
朱怀义这下放心了,但是自认为和高镜生的关系复杂,不想解释太多,“办路引肯定是去别的地方呗!”
高镜生:“你的意思是说,我刚刚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地调到崖州这个瘴疠蛮荒之地,你就要走?!”
朱怀义愣住了,他从来没见过高镜生情绪这么激动过,双眼通红,眼中似有水光。
房顶上的孙令仪等人也发现情况不对,特意绕到大门,从门外进来,“他乡遇故知是好事!”又看到两人神色皆是不对,“咱有话……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