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娘子,如今你我也算是同窗了。”沙承岳专门走到孙青青的面前,认认真真地说,“伯父把我送的东西都退回的意思,我知道,但我会努力变得更优秀的!直到你清楚地看到我那天。”
孙青青有些内疚,他很好,但是不是各方面都好的人,就一定要在一起的,更何况,她并不想成婚,而且即便是成婚,她也不能接受和沙承岳成婚,总觉得……有点罔顾伦理纲常的意思……
“大丈夫何苦耽于情爱之事?请你认真地为自己而活……我并没有成婚的打算。”
“你这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那么想不开、一根筋儿呢?人小娘子都说了——‘没有成婚的打算’。”
草窝窝里爬出个小乞丐,满头满身的干草,脸上黑黢黢的泥土,声音倒是清脆好听。
本来两人是站在族学外,废弃的巷口说话的,堆着一些竹竿、破竹框子和养牲畜的干草。
谁能想到里面还有人呢?
“你是哪家的?”
“外地逃难过来的,仙女姐姐,你缺跑腿的吗?别的小的不敢说,要是论跑腿,那可是没人能比得过我。”
“你个小孩儿,男女有别知不知道?以后跟着我吧。”
“噫~太凶了不跟!”
“嘿~你还嫌弃上了,必须跟着我,管吃管住管衣服还有月钱,我倒数三个数,机不可失啊~三、二。”
“我跟,我跟,大哥哥你人真好!”用转头朝一旁的孙青青说,“不好意思啊,仙女姐姐,我已经有去处了,就不跟着你了哈~只怪我太讨喜、太抢手了!”
“你这个小滑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忘了我原来叫什么名字了,但是我在野外听过狼叫,还见过呢,所以我决定我就‘嗷呜’了。”
“好吧,敖呜……”
*
抢收粮食之时,学堂的学子也纷纷下地,长衫扎在腰中,裤脚束起,扛起捆捆的粮食,在灿烂和煦的阳光和弥漫着粮果气息的微风里,一个个累得互相搀扶,却也笑得畅快。
在冬日的料峭寒风之中,一个个少年穿得圆滚滚的,打着哈欠披星戴月,口中复诵着前一日的课业。
春日野菜萌生的原野之上,少年男女驾马骑射,黑中扬赤的玄色、天青苍绿色、黄栌所染就的棕褐色、月白、银朱、海棠红、鹅黄、葱绿、雪青、淡紫、郁金……各有各的神采,各有各的风姿。
夏日的闷热之中,也有不少的学子在朗朗的读书声中打起了盹儿,被夫子用戒尺一个一个地让他们长足了记性,补足了他们学堂生活的遗憾。
再至一秋,每个人都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晓晓姐,青青姐,成了!我们的纸成了!”
陈素狂奔到涵清阁,不顾形象地大喊。
进入屋内,朱晓晓和孙青青倒是稳重,一个不在乎钱,一个默默地打着算盘算账。
陈素看着两人这样更着急了,“两位姐姐,你俩倒是稍微激动一点啊!你们知道咱的云笺纸挣了多少银钱吗?!每月六百四十贯钱,相当于一万六千石的粮食,而一个普通的五口农户,一年的口粮、赋税、衣物一共也就五十到六十石粮食,也就是说,纸坊一个月的收入可以支撑超过二百六十个普通家庭一年的全部开销!!!”
“那我是不是可以当个仗义疏财的侠士了……?姐!我滴个亲姐哎!你俩倒是搭理我一下啊!”
终于,孙青青还是搭理了,“仗义疏财只救得了一时,正经的营生更可靠,所以你把咱的忘忧酒宣传得怎么样了,换来马匹了吗?”
陈素的激情一下子掉了一半,“我已经写信邀请宣传了,但是他们都小看我说,是因为我没喝过好酒……你们也知道,我刚加入清谈,刚刚打入他们内部……”
“酒?什么酒?你们这帮孩子偷偷喝酒不喊我?!”陈惠问着话的味儿就来了。
朱晓晓和孙青青赶忙收拾东西,让了位置,陈惠在最上方坐下。
“没有~~儿等琢磨搞个小营生,还没弄出什么名堂呢。”陈素闷声讲道。
陈惠:“老夫可不管,做出来什么好东西,特别是酒,一定要先送点儿到我那儿去,这个臭小子没朋友,老夫可是交友广泛。”
陈素:“儿等想着先不依靠家庭背景,自己干出点儿名堂。”
陈惠直接给他陈素一个脑瓜崩儿,“你先祖们,你阿耶,攒的这些人脉、资源不就是给你们用的吗?”
“咱,商~头~悠~认~”
“明明能够快速地得到正当的更高的收益,为什么不做?拖着等那些有钱的士族把钱都花到五石散上,或者送给北方劫掠的蛮军吗?”
孙青青请教道:“可是家主,晚辈们如果堂而皇之地这么干,会不会树大招风?”
陈惠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这些小打小闹,算什么树大招风,最近的云笺纸才叫树大招风呢,不少老友都写信过来打听消息,我说我哪知道啊,他们还怕我骗他们,说云笺纸好像就是从我们这块儿流出去的,我说一定是障眼法,这块儿产什么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以我的名誉担保……听说做左伯纸的纸坊,正要联合其他纸坊搞他们云笺纸呢!”
“虽说这云笺纸确实不错,不洇墨,种类还多,但哪能初出茅庐,就跟那些大纸坊竞争呢?价格竟然跟那些老牌子的纸不相上下,也确实嚣张了点,怪不得进不了都城呢……”
“我还专门托人从外地买了点儿,确实贵,但是跟咱坞堡里用的纸也差不多啊,但是他家的草纸不错,柔软洁净还便宜,老夫都很久没有用锦布了,省钱啊……”
“云笺纸是儿等做的,堡里这几个月用的一直是云笺纸。”
陈素终于能说话了,刚才几次三番想说话,都被亲阿耶用眼神压下去了,他亲阿耶想要把话说完。
陈惠听到这话,平日保养得宜的胡须都不小心揪掉了几根。
“……卖便宜了啊啊啊啊啊!!!”
“他左伯纸哪点儿比得上我们云笺纸?论色泽观感、论洇墨程度、论质地手感、论韧性寿命……他凭什么跟我们价格一样?!”
“……亏大发了啊啊啊啊啊!!!”
陈素讷讷,“阿耶你刚才不是还说云笺纸嚣张的吗?一上来就敢跟那些老牌子的纸价不相上下?”
陈惠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家儿子,“自己家的跟别人家的能一样吗?看乐子跟你是乐子能一样吗?”
又道:“你们哪个地方的售卖途径没有打通,老夫给你们写信!整些好的、独特的,老夫去送礼!”
陈素:“阿耶你好像跟你的老友用名誉担保过不知道云笺纸来着……”
陈惠一副老狐狸的表情奸诈一笑,“可是老夫当时确实不知道啊……”
“对了,既然你们造纸不错,酿酒应该也不错吧?多多送过来,好的话老夫给你们写信……到时候让他们求着我买……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惠生动地演绎了一幅“仰天大笑出门去”。
*
财源滚滚不断运入陈氏坞堡,粮食也滚滚不断运入陈氏坞堡……
孙青青成了陈氏坞堡的客卿,实在是她的好点子太多了,酒都不用自己酿,说费粮食,次等的酒不知道怎么一捣鼓变成了风靡大江南北的“无忧酒”。
“晓晓,这是救济流民的消耗,但是现在数额越来越大了,他们宁可不要粮食要跟着我们的人走。”
“陈氏坞堡,不安全了……”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从来不缺少聪明的人。
就在很平静的一天,陈氏坞堡前,大军集结。
面对着灰突突的无人值守的坞堡,北蛮将领质疑地问身旁乔装汉人翻译,“这就是传说中大富之一的陈氏坞堡?不会是你被收买,故意给我们带错路吧?”
传说,中原人的心眼子比马蜂窝的洞都要多。
汉人翻译一脸苦相,用北蛮话说:“将军~小人对您的忠心天地可表啊~~您看看这地图上,咱一路走过来的路线,那几个坞堡是不是都是对的?那跟着其他坞堡相对位置的陈氏坞堡,那就是这个啊!而且我一直跟您在一起,怎么可能会被陈氏坞堡的人收买呢?”
与虎谋皮啊~我就不该与虎谋皮啊~这北蛮的领头跟汉人领头就没有区别!有功劳就是人家的,有锅就是自己的!
我一个庶民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啊啊啊啊啊!!!
北蛮将领:“欸欸欸!汉人翻译!想什么呢!该喊人开门了!”
“好的好的!将军!小的这就去!”
“陈堡主,快命人开门啊——我大军今日至此,献上美酒美食和钱财,就饶过你们的性命,机会可只有一次啊!”
“还不开门?你们最好祈祷你们的坞堡能扛得住北方草原上最强壮的战士!”
“……”
一阵大风吹过,陈氏坞堡刚才嘎吱嘎吱的门被吹开了。
尴尬了不是?
汉人翻译被北蛮将领一脚踢趴在地,尘土溅了满身、满脸、满嘴。
兵将们已经骑着战马“轰轰轰——”地进入了陈氏坞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