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空 第8章 第 8 章

“那如果我合离呢?”沙辰问道。

“那个女孩是黎紫吧，当年那个医女。”孙宁转头笑着问道。

“嗯。”沙辰不知道孙宁当初就看出了她的情意。

“那她怎么办，她在上京城只有你了。”孙宁对于过去不想深究，那就直接讨论未来吧。

“我会安置好的，我和她始终是表面的夫妻。”找上京城找一个地方，供黎紫一生衣食无忧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们为什么成亲呢。”孙宁不解。

“她父亲去世的时候让我照顾她，她父亲救过我。”沙辰觉得内疚，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报恩的方法有很多，你可以拒绝的，而且现在你也不能因为离开了凉城就要毁约不是吗？”远处的太阳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落日余辉落在城楼，昏黄天然让人舒服。

“黎紫会接受的，她知道我爱的始终是你，我们一起会凉城好不好”沙辰和她一同看向天空，那么多年了，她依然喜欢天边的落日。

“我有喜欢的人了，薛尚轩，听过吧。”孙宁走在落日里。

“孙宁，我看过你爱人的模样，你心里还有我对吧。”沙辰当然不会相信，他太了解她了。

“那又怎么样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不会离开上京城，我的祖母一直在这里，你知道吗？我昨天梦到我祖母了，梦到祖母生病的时候，我及时回家，我一直侍奉在左右，我觉得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幸福啊，可是每次醒来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我要是去得太远，祖母找不到我了怎么办。”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解的命题。

“祖母会希望你过得好的，你跟我走好不好。”沙辰不死心道。

“王爷，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的问题永远不止这个，你总是以为我一定要以你为重，你以为你一直只有我一个就对我尊重，可是问问你的内心，你真的不曾对黎紫动心过吗？”动不动心，有时候外人看得更清楚一点。

“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从来都是只有你，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沙辰气得一脚踢在路旁的石板上。

“黎紫漂亮吗？有没有一瞬间让你心动？”孙宁本不想戳破，可是谁又允许自己的心上人身旁有别人呢。

“没有，孙宁你不能总是凭空想象我的罪行。”沙辰一把拉住往前走的孙宁，紧紧抱在怀里。

在那黄昏下，路上行人归处，他们是彼此相爱的两人。

黎紫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把一桌子的菜做好，做了王爷最喜欢的酸菜鱼，庆晴陪着王妃把屋檐上的灯笼一盏盏点亮。

“王妃，外面天冷，进去王府等待吧。”庆晴劝说道。

“没事，王爷很快回来了，我心里高兴。”黎紫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的夫君快要回家了。

庆晴帮王妃把披风弄好，就站着王妃身旁，她以前是军里捡尸官的女儿，父亲死后她就跟着现在的王妃，听说以前还有一个王妃，她以前远远看到过。

“晴儿，你说王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都过去一个时辰了。”黎紫有点坐立不安，王爷以往都是这个时间点回来的，怎么今天迟迟不见人影呢。

“王妃莫要担心，说不定王爷临时有什么重要的军务呢。”庆晴嘴里安慰着说，心里却默默担心着。

“你让人热一热饭菜，王爷待会回来可能凉了。”黎紫眼睛没有离开过道路尽头，生怕错过了王爷。

“是”庆晴告退，进门的时候侧头回看站着门口的王妃，王妃这个位置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但是王爷却是她有机会接触到的。

直至皓月当空的时候，路的尽头才出现沙辰的身影，黎紫微微提起裙子迎来上去，轻声呼道：“王爷。”

“怎么在外面，不是说过不用等我吗？”沙辰有点不解道。

“我就出来看一眼，王爷不出现我便回去了。”黎紫笑得单纯。

“嗯，用膳没？”沙辰接过黎紫递过来的披风。

“已经用过了，王爷呢？”黎紫伸手挽住沙辰的胳膊问。

“用过了，你早点休息吧，今晚我睡书房。”沙辰避开她手臂，头也不回拐弯去书房。

黎紫愣愣在原地，尴尬把手放下来，心里知道他这是去见她了，以往就算他们不是真的夫妻，沙辰也会在众多下人面前给足她面子，不会像今天这样。

“王妃，要先用膳吗？”庆晴有点担心道，王妃下午就没有进过食，她担心王妃会饿坏。

“你把鸽子汤热了送去书房，其他的菜都分了吧，我吃不下。”黎紫看着庆晴说，这是她亲自挑选的人。

如果在王府的生活一直都这样，黎紫或许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可是为什么孙宁要突然出现了呢，那天晚上单是一个背影，沙辰就被吸引住了。

“请进。” 庆晴把热好的鸽子汤送至书房门口。

“王爷，这是王妃让送过来。”庆晴把汤放好道。

“放着就行，下去吧。”沙辰没有抬头道。

庆晴看了两眼那鸽子汤，退了出去。

“不用了，拿下去吧。”安峰从房梁跳下来，把鸽子汤拿走。

日子不温不火过着，孙宁此后一段时间没有遇见沙辰，他总是那么忙，薛尚轩每日都陪着她身边，或许他们不成亲都收不了场了。

“我要见你们老板。”庆晴在厢房对小二说道。

“客官是有什么需求吗？”小二笑着问。

“就说是故人。”黎紫道。

小二退了出去，不久孙宁便出现在厢房里，孙宁看着眼前雍容富贵的王妃，一晃不知何年，人生在世，还是逃不过碎银几两。

“王妃找草民有何事？”孙宁直接在黎紫对面坐下。

“没事不能找你了吗？听说清风客栈的茶水都好喝，喝了感觉不过如此。”黎紫不由自主把腰杆挺直。

“王妃过誉了，如果王妃没有什么事情，草民去忙了。”孙宁还有一堆活要忙，懒得跟她打哑语。

“你能不能离王爷远点。”眼看着孙宁要开门出去，黎紫连忙出声道。

“王妃说笑了，我们不曾近过，而且王妃以其在这里要求草民，你还不如跟王爷说，毕竟你们才是夫妻。”孙宁觉得有点好笑，一场爱情使得一个女人为难女人。

“王爷事情忙，你们已经和离了，我希望你清楚。”黎紫当然知道找王爷是最直接的方法。

“王妃，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你又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和王爷呢。”大概是急病乱求医吧，连重点都分不清。

“你可是孙宁。”黎紫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可是如果换做其他的人，她不怕，而她是孙宁，还没有开始较量，她黎紫就已经输了。

“谢谢，而我觉得你首先是一个大夫，才是王妃，你首先是你。”孙宁笑着说，抛开一切的不讲，黎紫曾经是一名很好的大夫。

孙宁这次没有停留，直接开门出去，或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她不是十几岁奢求爱情的小姑娘，也不是几岁渴望救赎的孩子。

她是孙宁，是岁月长河里的孙宁。

八月十五的时候，薛尚轩神神秘秘拉着孙宁就跑，一直跑，一直跑，推开门便是遍地的牡丹花、荷花、山茶花、蓝雪花。

“孙宁，我们成亲吧。”热烈而真诚的薛尚轩双膝跪地向她求婚。

孙宁笑着眼睛都睁不开，她想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她想说双膝跪地不对，她想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想说的很多，又似乎什么都不想说，笑着点了点头。

薛公子紧紧抱着她，抱着幸福，他们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们那天把上京城的有名的街道都逛了一遍，那些新奇的簪子、珍珠、玉石都一一买下当嫁妆，孙宁开了一罐桂花酒，“一起吗？”

“你会醉吗？”薛尚轩接过她的酒问道。

“不会，我千杯不醉，不过也可能酒不醉人自醉。”孙宁又从地下挖了两瓶出来。

“你等我一下，很快回来。”薛尚轩说完便跑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孙宁已经挖出了十几瓶酒。

“看，我的月光杯。第一眼就决定买下来了，原来是要用到这里。”薛尚轩笑得不值钱。

“那我们去屋顶上对酌。”孙宁抱着酒往上送，薛尚轩也不示弱，和书院一样跟孙宁争个上下，好在他们都不是少年。

他们在月色下对酌，他们诉说过去，展望未来，平和宁静。

“孙宁。”孙宁刚上完菜便被叫住。

“你好，有什么需要的吗？”孙宁有点不解看着眼前的夫妻，公子看起来有点发福，妻子被养得极好，白里透红，腰间微微突出，大概是怀孕三个月了，公子的手并未离开过妻子身旁半分。

“那么快便忘记我了？”公子笑着说，孙宁听着声音有点熟悉。

“公子是故人吗？”孙宁还是没能从记忆中找出对应的脸。

“我刘欢啊。”公子笑着道。

“哦，是你啊，六七年没见，我都差点忘记你了。”孙宁笑着回道。

“也是，这是我夫人。”刘欢看向身旁的妻子道，眼神里全是温柔。

“真漂亮，你小子有福气啊。”孙宁笑着说。

“你也不错，好久不见。”两人眼里都是对过往的释然，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吧，有点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各自有各自的缘分。

成亲那天，孙宁睡到自然醒来，看着第二次开脸的自己不由自由笑起来，原来都过去了那么久，久到她已经能坦然面对过去。

握着孙宁的手是宽大温柔的，满堂欢声笑语祝贺在这对新人，她什么都不用做，薛尚轩就搞定父母、筹备好婚礼。

“夫人不用害怕，夫人先用晚膳，公子正在招待客人，待会便回来。”丫鬟细声细语道。

“谢谢。”孙宁笑笑回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沙辰，丫鬟已经昏倒在桌上。

“你来干什么？”孙宁慌乱问道，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们明明很久没有任何交集了。

“你跟我走。”沙辰不由分说往她走来。

“我不走。”今晚的沙辰和战场上的沙辰很像，但是她孙宁不是他的猎物。

“你只能是我的王妃，我没什么耐心，要不跟我走，要不我劫着你走。”沙辰还是希望她能跟自己走。

“我们已经和离了，我要成亲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孙宁往门口看，可是门外只是漆黑一片 。

沙辰盯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把她打昏抱走。

孙宁再醒来的时候，马车正在往前走，而她正被沙辰抱着怀里，孙宁把窗帘拉起来，看着慢慢后退的景色，她应该出了上京城。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沙辰放下手中的书，把孙宁重新抱回怀里。

“黎紫呢？”孙宁把头靠着他肩膀上问道，垂着的头发随风而动，她小时候最喜欢把玩祖母的头发了，沙辰永远知道怎么最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有她的去处，不在凉城，也不在上京城，你不是说她是一名好大夫吗？放心吧，她会是的。”沙辰也把头阙入孙宁的肩膀上，他们像相依的小鸟。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孙宁坐正，把他的头佛开。

“凉城，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沙辰把窗帘放下来。

“我要写一封信给薛尚轩告别，你准备一下。”不知道薛尚轩急成什么样子了，好好的妻子不见了，若是她孙宁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

“你确保安全送到，不要搞小动作，要不我们，都不好过。”孙宁写好信给沙辰。

“宁儿怎么那么不相信我呢，我才是你的夫君。”沙辰在孙宁脸上亲了亲，接过信封递给门外的安峰。

“你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不清楚吗？”孙宁无道，或许他们这样的人就应该死绑在一起，别出去霍霍别人。

“我在凉城种的桃花开花了，宁儿期待吗？”三年不见，他的宁儿变了很多，又有很多都没有变。

“一个将军不想着他的百姓，浪费大量的炭火只为桃花开，你说言官知道了会怎么弹劾呢。”孙宁讽刺道。

“那些百战百胜的战绩便是答案，所以宁儿，我真的很需要你。”换几年前，沙辰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那么卑微，其实他不是非她不可，可是她不在了，他总是在思念她。

孙宁回到凉城以后变得无所事事，她不再执着于挣钱，也对军务提不起任何兴趣，每天不是在床上睡觉，就是拿着话本在躺椅上看。

沙辰几次想带她出去走走，都被她拒绝，沙辰就把一些军务带回府内，陪着她一起，他们就这样度过很多很多年。

沙辰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将军，他把他的夫人保护得很好，几年的时候收了一个义子，他们一家或许能一直幸福下去，直到他的夫人被诊出命不久矣。

气郁在心，肝肺受损，无药可医。

“怎么这副表情。”孙宁看着他一张沉重的脸，没忍住想调侃他，她其实还想说，当初带她走就应该想到这个后果。

她没有祖母，成为不了孙宁，而祖母早就已经走了，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的。

“会好的，你有没有想去的什么地方，我带你去好不好。”沙辰跪在床前，他想不明白明明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病重了呢，那么多年来脉象都是平安。

“我没有什么想去的，我已经年过半百，没有什么悲伤的。”孙宁温柔抚摸沙辰的发稍，那么多年了，他的头发还是那么好。

“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你是不是想报复我，我怎么办。”沙辰到底没忍住，抱着她的手哭泣。

孙宁张了张嘴没说话，她承认一开始的确存在报复他的心，后来就不忍心让他担心，他是一位好将军。

那些他们没有解开的心结，还是要带到下一辈子了。

那桃花年年盛开，连桃花都习惯了凉城，她怎么会不习惯呢。

沙辰变得神质兮兮，一会求神问佛，一会信那些偏方，一会带她去爬山游玩。

可是伤害不是可逆的，孙宁那受损的身体在奇珍异草下也没能养回来，她慢慢得忘记以往的事情，就连沙辰提起薛尚轩也没有任何反应，沙辰不知道她是不是快忘记他了。

沙辰推掉大部分的军务陪着孙宁，可是她还是逐渐忘记他们的过去，起初是他们的争吵，后来是他们的相遇，在后来把他们的相爱全部忘掉，她的世界里再没有沙辰这个人。

一日十二个时辰丫鬟和小厮都跟着孙宁的身边，就算失去自理能力，沙辰也把她照顾得很好，沙辰把她一头秀发梳直、盘起，沙辰已经做过千万遍，以前他在闹、她在笑，现在她在闹，他在笑。

人不能永远是小孩，孙宁却重新做了一回小孩，有糖果、有桃花、有裙子、有偏爱，孙宁忘记了所有人，可是唯独没有忘记她的祖母。

有一天早晨，孙宁醒来便吵着见祖母，丫鬟们都两两相觑，外出办事的沙辰连忙从军营赶回家，回家的时候，卧室里都是瓷片碎片，孙宁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正坐在地上哭泣。

沙辰把她抱入怀里，拍着她背哄她，“祖母去雪姨家了，过一阵子就回来。”

“那她为什么又丢下我，她说过下次带我一起去的。”雪姨是祖母闺中密友，嫁在上京城隔壁的上村镇上，每次祖母出门看望都走三四天，孙宁很讨厌那三四天，有一次又哭又闹不让祖母走，祖母答应她下次带她去的，祖母向来说话算数。

“雪姨突然生病了，祖母着急出门才没带你。”沙辰继续哄道。

“好吧，你是谁啊。”孙宁终于停止了哭泣，用手擦擦眼泪问道。

“我叫沙辰，我是你夫君。”沙辰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这样的对话了。

把孙宁哄好后，才发觉角落里有一箱碰倒的信，沙辰把信打开，上面赫然写着孙宁的心事。

“亲爱的姑娘，我不知道你在何方，是否能得偿所愿，花香依旧，清风自来，希望你幸福安康。”

信很多、很短，但是全是年轻的孙宁对于自己的祝福，可是她年少时那么简单的愿望，他都没能帮她实现，沙辰在地上坐了很久，把她的一句一句记在心里。

孙宁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除夕之夜去世了，她的一生不算短暂，年少时候以为风归便是归处，后来的清风酒馆无疾而终，只有那些开心的瞬间一直在记忆里闪闪发光。

他们本来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遗憾收场，但是好像也只能这样，她的余生过不了欢宜，也没有太差。

沙辰在凉城度过很多很多年，凉城这些年涌现不少的少年将军，酒馆也流传不少的故事，院子里早已经没有梅花树，落日黄昏处也没有想见的人，沙辰等了很多年，她都没有入梦来。

沙辰和孙宁合葬在雪山顶峰，俯瞰凉城美景。

忘川的水很冰冷，孟婆的汤很难喝，无棠走在奈何桥上，回首来时路，历劫太苦，她宁愿现在回去做一个小仙，也不愿进入轮回，她却只能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