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平日里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付通露出自己不为人知的软弱面,以清于心不忍。
他在想,若是当日他的姐姐没有兑变成泽,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年仅七岁的卿,是不是也会被这些人贩子卖给不知名的酒鬼赌徒。在饥荒年头,又被典妻质妾,沦为生育的工具?
他光是这么一想,都心有余悸。
推己及人,他很怜悯这些弱者。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跟他和姐姐一样,在遭遇困境的时候,可以凭借超越常人的意志力,向上兑变。
这个世上,更多的是普通人,只拥有普通的君阶,普通的人生,在普通的地方过完自己普通的一生。
他们在遭人摆布、遇到生命威胁时没有能力反抗,甚至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些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们似乎没有被官府抛弃,但事实上,他们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佘则察觉以清的不忿,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用力,给他支持。
以清微微摇头,示意没事,对付通说:“通哥,我帮你你查这个案子,一定让凶手绳之于法!”
付通横过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嘴角下拉,笑了笑,感激的点头。
他们顺着山路,往义庄走去,还未走到,就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佘则三人看着不远处的义庄,冒雨快步向前,最后还是免不了淋成了落汤鸡。
他们三人站在义庄门口,外面电闪雷鸣,义庄内也没有点烛火,一片漆黑的义庄在偶尔的电闪中,时亮时黑,看起来更加的阴森恐怖。
“你们是谁?”
“哇啊啊啊啊啊……”
付通感觉肩头被一根冰冷的鬼手拍了一下,吓的跳起来,尖叫着躲在佘则和以清身后,闭着眼睛说:“有,有,有鬼!”
那人无语,点了烛火,说:“我不是鬼。”
又说:“这地方,鬼都不来。”
火光下的这人,正是守义庄的鬼佬,他带着斗笠,衣裳沾了雨水,撸起袖子和裤腿,光着的小臂被雨水打湿,脚上穿了一双草鞋。
他年过半百,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身材瘦弱,声音飘忽,看起来比鬼还像鬼。
佘则和以清见着他,都恭敬的拱手,说:“先生有礼。”
鬼佬并没有什么表情,佝偻着背,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取下斗笠放在门后,看了他俩一眼,说:“你俩倒是一对璧人。”
坐在台阶上,从后腰拿出烟杆,点了烟,抽了一口,说:“还算有礼貌。”
问:“迷路了?”
佘则点头,拱手道:“晚生和内人,与朋友到贵县参加宝诞节,今日出来游玩,没想到碰到大雨,特来躲雨,多有叨扰,实在抱歉。”
说着,掏出一大锭银,双手送上。
鬼佬接过,说:“我是这义庄的守尸人,大家都叫我鬼佬。这儿是义庄,你们不嫌晦气,想躲多久都成。”
佘则笑着说:“不敢打扰,一会儿雨停了,我们就走。”
鬼佬点头:“几位自便。”
说着,从付通身后绕过,在他耳边小声说:“别乱走,有鬼。”
吓的付通瑟瑟发抖,心脏狂跳。
佘则打趣道:“之前还说要跟着泽被苍生去摸穴,你确定你这胆子能下墓道?”
以清倒是没听付通说起过这个,看了看不怀好意的佘则,心道:怎么又吃醋?人家都快吓死了,还欺负人。
他拍着付通的肩膀,说:“通哥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你怕鬼这件事的。”
付通看平日里娇滴滴、柔弱弱的以清在义庄竟然半点都不害怕,他恐惧的环视四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那般的不自在,问:“你不害怕?这里可是义庄。”
以清笑道:“我以前在义庄玩捉迷藏,就躲在棺材的尸体下面,虽然臭是臭了点,但是没被人找到,可厉害了!”
付通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一度小瞧了眼前这个无辜可爱的以清。
以清说:“趁现在,赶紧找找。”
他站在门口,恭敬的鞠躬,作揖,请求各位死者的谅解,才开始打开棺材,一个一个的查看。
佘则也跟他一起,付通忍着害怕,硬着头皮,刚把手放在棺材上,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他的耳后想起:“你是在找我吗?”
“啊啊啊啊……”
吓的付通抱头鼠窜。
鬼佬无趣道:“真是不经吓。”
他漫不经心的问:“你们是在找白日送来的女尸吗?”
他指了指耳朵,示意方才听到他们的谈话了,说:“这义庄破破烂烂的,就这么点地方,你们说句话,是人是鬼都听到了。”
也不等人回答,指了指床边白布盖着的,说:“在哪里。”
又说:“府衙说是张财户家的小妾,偷了张家财物,怕被追究,自缢身亡,骨头被野兽掏来吃了,夫家也懒得来领尸,就这么放在那里了。”
带着无限的感慨说:“又是一宗草草了结的人命啊。”
佘则听出了鬼佬口中的意有所指,问:“先生,您觉得死者并非自缢?”
鬼佬只说:“我是守尸人,验尸确定死因是仵作的事。”
以清掀开白布,看着触目惊心的尸体,让他眉头紧锁。
付通从未见过这样的尸体,连忙跑到门外,口吐彩虹。
鬼佬看佘则气定神闲,看以清镇定自若,多了几分兴趣,肯定的说:“你们不是来参加宝诞节的,你们是谁?”
佘则正要现场编个借口,鬼佬直接懒得听,说:“随你们看吧。”
说着,就走了。
佘则办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尸体,眉头紧锁,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以清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声问:“要不要我修书请栾哥马上过来?”
以清摇头,左右看看,佘则问:“你想找什么?”
以请说:“棍子。”
一套叠好的验尸服上面放了一双手套,横在他跟前,顺着看过去,原来是鬼佬。
他向上掂了掂,说:“我想你应该更想要这个。”
以清接过,点头致谢,道:“多谢。”
鬼佬往一旁随意拉了一根凳子,有意无意的往以清这边瞅。
以清快速穿上验尸服,戴上手套,说:“大……嗯,我只见过栾哥勘验尸体,在这方面不说皮毛,可谓是一窍不通,只能简单的看看,可能会有很多遗漏,或者错误。”
佘则给他一个‘放心’的表情,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以清仔细的勘验尸体,说:“死者女卿,无法定阶,死亡时间大约是三到五天前;无白发,推测死者不到三十。”
他蹲在尸体一旁,微微将尸体的侧面挪开,说:“自左侧脚踝到头颅,从侧面被剖开,骨头全部被剔掉后再缝合,推测凶手对人体结构相当熟悉,或能熟练剔骨。”
将脖子露出:“脖颈处可见勒痕,但是是死后造成;死者残留一块髌骨,依稀可见有病变,推测死者行动迟缓。”
鬼佬吸了一口烟,在一旁问:“小子,可知死因”
以清听了,低下头,闻了闻:“死者无明显外伤,不见致命伤。死者经过井水浸泡后,依稀有雷公藤的味道。初步推测死者生前因膝盖受伤,服用的药物中雷公藤过量,引起死亡。凶手怕被人发现,伪造自缢身亡的假象,企图蒙混过关。”
他带着疑惑的看着佘则:“但是为什么要取出骨头?”
鬼佬挑眉,在他们身后悠悠的说:“在黎阳县有映彤娘娘信仰,你们可知?”
佘则和以清看着他,点点头。
鬼佬用烟杆指着女尸,说:“映彤娘娘信仰相信,人在死后,取出完整的骨头,可用于冥婚。”
以清和佘则面面相觑,都说:“此前听说的冥婚,都是要保障尸体的完整程度,竟然还有只取出骨头的信仰?”
鬼佬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无所不可获利。”
佘则敏锐的问:“先生是说,这次的命案与钱财有关?”
鬼佬一脸事不关己,道:“我什么都没说。”
向身后太太下巴,示意,说:“小子,后面准备了净手的,去去一去尸味儿吧,没得糟蹋这么俊秀的模样。”
以清连连点头:“多谢先生。”
佘则在鬼佬跟前恭敬的请教:“先生深藏不露,原来是世外高人,晚生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
鬼佬否认道:“不过就是穷叫花子,被叫来这里守尸,混口饭吃。”
佘则尊重个人的选择,也不揭穿,只问:“方才听先生说‘又是一宗草草了结的人命’,黎阳县经常有这样的人命案吗?”
鬼佬笑道:“你这后生倒是细心。”
肯定的说:“官府的人吧?”
善意劝道:“没用的,他们手眼通天,任凭你是谁,都没办法还黎阳县清平。”
“年轻人,该放手时得放手。”
佘则说:“多谢先生教诲,只是朗朗乾坤,天网恢恢,我始终还带了几分相信,相信真相一定会大白。”
鬼佬内心略微触动,看以清出来了,说:“还是年轻,未经过社会的毒打,才会天真的相信乾坤朗朗。”
他背过手,佝偻的往后屋去,说:“雨停了,几位自行离开吧,别扰了亡者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