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鸿渐只觉得突然之间,身体的力量好像突然被完全撤去了,手脚一点也不听使唤,软趴趴的就往地上倒去,眼皮好重好重,呼吸好累好累。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东西,有吧嗒吧嗒直流眼泪的以清,有被困洞底牢笼,等待拯救的人,有刑狱司的所有人,有他的苍老和蔼的爷爷,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勇敢的追逐心中正道……
在即将闭眼之际,他仿佛看到那个柔柔弱弱的卿突然变得很厉害,宽阔坚挺的背就这么挡在自己身前,打倒了围堵他们的追兵,仿佛自己梦中那个,踏着金乌而来的神兵天将。
他单手搂着自己,洞内带着湿润泥土的空气不断在自己身边呼啸而过,他感受到他在自己耳边喘着气,很暖很暖。
他想,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
“嗯……嘶……”
“别动!”
令狐鸿渐完全是被疼醒的,他根本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活着。
他缓慢的睁开眼睛,四周很黑很黑,很勉强才慢慢适应了。隐约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十分逼仄的三角形石缝,只有一个只容一人侧身出入的洞口。
以清跪在他身旁,阻止他的动作,拉着他的手腕给他把脉,确认无事后才将手放回被子里。
他玩笑道:“事从权宜,我可不会负责任。”
令狐鸿渐感觉自己衣衫松松垮垮的躺在那里,不远处还有自己被脱下来,带着血腥味儿的衣裳;腹部和腿上的伤已经被处理且包扎了,但是伤口疼的发麻,让他连手指都动不了。
听到以清的这句话,却被逗的笑起来,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以清问:“感觉怎么样?”
令狐鸿渐笑道:“我以为我会就这么死了。”
“是你救了我吗?我以为那是幻觉。”
以清不搭腔,用勺子给他喂了几口糖水,说:“你的伤太重了,若是不及时治疗,会血尽而亡。索性这个天然洞穴很深,里面暗道很多,我们暂时躲在这里,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
他看令狐鸿渐想要起来,连忙把人按下去,说:“你的伤口很深,好好躺着,别乱动。”
又带着一丝怒气:“你以为我在这洞里偷些药这么容易?一会儿伤口裂开了,有的你疼的。”
令狐鸿渐这才发现,在这个本应该寒气袭人的深洞底下,他身受重伤,却一点都不冷。
他的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被褥下铺着稻草,隔绝地面的寒气,身上也盖着被子,结合方才以清的话,猜测这都是他偷来的。
心里一阵感动,又带着几分怀疑和钦佩:这个陌生的地方,是敌人的老巢,他明明有本事全身而退,却带着我这个伤者,像阴沟老鼠一样躲在角落……
以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我帮你守着令狐国公的秘密,你帮我瞒着我这事,可好?”
令狐鸿渐毫无唇色笑了笑,脸色惨白的,说:“那我岂不是赚了。”
以清不明的看着他,帮他压了被子:“怎么说?”
令狐鸿渐疲惫的眨眨眼,说:“你不仅会武,还是君。我比你知道我的秘密多一个,是不是我赚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住以清的手指,虚弱的撒娇,道:“我都被你看光了,你要对我负责。”
以清敷衍道:“是是是,你是病人你说了算,快把手放进去,你现在很虚弱,一点都不能受凉。”
令狐鸿渐满意的笑着点点头,听话的把手放进去,问:“我昏迷多久了?”
以清调整姿势,和令狐并躺着:“终于轮到我躺会儿了。”
“应该至少有一天半。”
他一条腿弓着,另一条腿搭在膝盖上,单手做枕头枕在脑后,说:“据我观察,外面的守卫应该是每两个时辰换班,同时放饭,一直不间断的交替轮班巡逻。”
“得亏他们这儿人多,不然你就算不伤重失救而死,我俩也得饿死渴死在这里。”
他将双手放在身前,闭目养神,说:“休息一会儿,我再去偷些药和吃的回来。”
虽然洞穴内很黑,只能勉强依靠石壁的反光来辨认基本方位,但是他能感受到以清很疲倦,应该是彻夜守着自己。
他不忍打扰,又忍不住心中的冲动,还是轻声问:“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以清依旧闭着眼睛,说:“光是洞里那十几个牢笼就有小一百人,再加上这些守卫,不说其他,要承载这么大的米面粮油蔬菜肉蛋进出供应,还不让周围起疑,就只有道观、寺院可以做到。”
“我们是在东市附近被绑,东市附近没有道观和寺院,绑匪也不太可能绑了人穿越整个长安城去其他地方,这样风险太大。若这洞穴在其他地方,也没必要用铁锹声将你引到东市边,直接引到目的地附近,不是更方便?”
“况且半夜已经宵禁,他们也不可能出城。那么我猜测这个洞穴就在东市附近。”
令狐鸿渐转过头,看着与他肩并肩躺在一起的以清,听着他逻辑清楚的条分缕析,心底泛起无限的崇拜。
“东市位于长安城东面,平康坊旁边,加上洞穴里的守卫虽然改头换面,戴着面具,但其实训练有素,纪律严明。那么,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一个地方。”
他睁开双眼,看着石壁顶部,带着阴狠且危险的笑,道:“皇家禁苑,宁安宫!”
带着绝对的自信,勾起唇角,侧脸看着令狐鸿渐。
令狐鸿渐被这样闪耀又神秘的他吸引了全部的目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乎想要透过他,解开他所有的秘密一般。
以清问:“看着我作甚?我不认为我的分析有问题。”
令狐鸿渐淡笑摇头,说:“你分析的很对,连我没注意的细节都想到了。”
又说:“我方才说我知道你的秘密比你知道我的秘密多一个,我赚了。”
“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我们就扯平了。”
以清抬抬下巴,示意他说。
令狐鸿渐坦然笑道:“我喜欢你。”
‘嗒……嗒……嗒……’
空气突然凝结,气氛突然冷静,针落可闻,只听着水滴从石壁上一点一点的落下,将地面敲击出一个一个旋涡来。
以清有些不知所措,略显惊慌的问:“啊?你怎么会喜欢我?什么时候的事?”
令狐鸿渐大方又自然的说:“刚刚。”
以清:“…………”
令狐鸿渐说:“既然我们扯平了,我就可以凭本事追求你了。”
以清:“…………”
令狐鸿渐继续说:“你不是说喜欢孩子吗?我给你生,两个三个我都给你生。”
以清:“…………”
以清完全状况之外,可惜石壁太窄,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转移话题道:“年纪轻轻说什么生不生的,不要脸。”
放下往日故作坚强的小霸王令狐鸿渐软的一塌糊涂,这种带着天然呆的软糯和撒娇,以及坦然表白的直球思维,都让吃软不吃硬的以清没法硬下心肠。
让他想起那个真挚、善良又温柔细心,知道自己失踪了肯定忙的脚不沾地的人来,不由得嘴角带了几分上翘的弧度。
令狐鸿渐平日里就将以清和佘则的相处看在眼里,看以清春心荡漾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想起了佘则。
此刻带了十足的醋意,嘟囔:“老大又不能给你生孩子。”
以清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将呢喃停在喉咙处:“他可以!”
甚至在脑海里想着一个长得像佘则的小孩,哭哭啼啼的嚷着要他抱的模样,嘴角含春,越翘越高。
令狐鸿渐推推他,说:“想什么呢?笑的这么□□,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咳咳!”
以清回神过来,动动嘴角,清清嗓子,缓解尴尬,说:“说回正事。”
“据我推测,那日在春日宴喝的酒有问题。”
“既然你、于列微、令狐晃三个人在失踪前都出现一个人散步的情况,加上你和于列微的状况是我亲眼所见,完全一样,应该是中毒所致。”
“下毒之人先给你们喝了毒酒,晚上用铁锹划拉地面的声音引导你们走到他们设定的地方,再把你们绑架了。”
令狐鸿渐问:“我们中了什么毒?”
以清摇头:“毒药不是我擅长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
令狐鸿渐说:“我还以为你知道。”
以清笑道:“我看起来是无所不知的样子吗?”
令狐鸿渐目光明亮,认真的看着他,认真的点点头。
以清也不在这上面多争论,又说:“我和你一起喝酒,你中毒了,我却没有;你和于列微都中毒被绑了,他在里面,你在外面,为什么?”
“令狐晃之前是不是也在这里面?其他失踪的人也是在这里?他们看起来是主动失踪,其实是被绑架?”
“看来这个洞还藏着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令狐鸿渐看他分析的兴致盎然,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建议说:“我觉得我们得赶紧给老大报信,让他们将这里的人都救出去。”
以清面露不放心。
令狐鸿渐说:“我就躲在这里,哪里都不去,等着你回来,你快去快回。以你的本事,肯定有办法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将这里的消息传递给老大。”
听着似曾相识的话,以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波澜起伏:姐姐也说过,她会回来接我。
强压着悸动,打着哈哈,说:“这么信任我?万一我跑了,你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等死了。”
令狐鸿渐笑的娇俏可人,说:“我不会死,我还要给你生孩子。”
以清无语,心道:得,又绕回来了。
说着,起身翻找令狐鸿渐脱下来的那堆衣裳,问:“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大人一看就知道是你的东西,给我一块,不然大人不得把我当犯罪嫌疑人处理了?”
令狐鸿渐带着醋味儿,却实话实说,说:“你拿你的,老大来的更快。”
以清说:“我从不带那种东西。”
令狐鸿渐一怔,将以清翻出来的一块玉玦挑出来,说:“这个吧,老大认识的。”
以清将玉玦揣在怀里,多番确认令狐鸿渐的状态,等他熟睡了,再换了药,将他藏好,才离开。
令狐鸿渐在睡梦里,眼角也带着几分心疼的眼泪。
你自来衣着普通,毫无特色,又从不带任何贴身之物,是怕不小心掉了,被别人捡到,识破自己的身份;还是怕不小心掉了,被敌人捡到,拿去威胁自己的家人;抑或是,这个世上,你的身份,你的存在,是一个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