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现场远比佘则想象中的惨烈,就连久经沙场的栾大都忍不住皱着眉头。
整个宿舍被砸的稀巴烂,杯碟碗筷,文房四宝摔得粉碎,桌椅板凳也七零八散。
横七竖八的躺着四名死者,四周都是血液。
栾大让助手将现场快速图画下来,以作证据,穿着验尸服进去近距离查看。
由于现场基本被血液弥漫,未免破环现场,在栾大助手绘画完现场图之前,佘则三人只在门口先进行简单的问询。
“老大,这是兰斋的杨夫子。”
令狐鸿渐引着一个约么四十的中年男人前来。
杨夫子拱手作礼,自我介绍道:“大人,我是令狐晃班级的夫子,杨免。”
佘则点头,问:“请问夫子,除了令狐晃,另外三名死者也是你的学生吗?”
杨夫子只听学生说失踪的令狐晃突然回来了,又突然发疯,咬死了三名同学,却不知道是哪三名。
不等他开口,旁边看热闹的有人说:“不是,有两个是苟夫子班上的,有一个是牟夫子班上的。”
佘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年纪与令狐鸿渐差不多的少年,衣着打扮光鲜亮丽,眉眼之间带着妩媚。
衙卒将人带上。
那人自豪的自我介绍说:“大人,我叫于列微,七阶卿,是王夫子的学生。”
佘则侧侧身,问:“你认识他们三个?”
于列微非常殷勤客气的说:“认识的,我和阿晃是朋友,另外那三个平日仗着家里有钱有权,总是欺负阿晃。今早我听说阿晃回来了,特地来看他,没想到这几个人也来看热闹。”
他愤恨道:“这几个人根本就不安好心,看着见阿晃脖子上,有些,嗯……那种……欢爱的痕迹……”
他将‘欢爱’二字说的极其轻声,单手抱着另一只手臂,半垂着眼眸,红着脸,若有似无的偷瞄佘则。
随后又故作娇嗔道:“他们便对阿晃冷嘲热讽的,气的令狐当场发起疯来,直把三人都咬死了。”
他说着,整个人慌张、害怕又无助,示弱的看着佘则,可怜巴巴的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把佘则看的微微蹙眉,心中不悦。
没等来预料的关心,他又指着令狐鸿渐,说:“令狐公子当时也在场。”
令狐鸿渐点头,说:“事发之时,除了屋内四人和我,就是他了。”
佘则问:“关于令狐晃失踪的事,你还记得什么?”
于列微带着十分的正义感,说:“他们平日里就喜欢欺软怕硬,见阿晃生的好看,便经常动手动脚的骚扰他。阿晃一个五阶的卿,为了能在兰斋学习,每次都忍气吞声,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
“阿晃失踪前一天,他们逼他喝了一整壶的酒,把他关在后山闹鬼的山洞里,还威胁我不准我告诉夫子,不然连我也要关进去。”
他顿了顿,红了眼角,带着几分哽咽:“都是我太懦弱了,如果我可以勇敢一点……”
佘则看着这样刻意、憋足又眼熟的模仿,心生不悦,抬手打断他的表演,一字一句地强调:“说重点!”
于列微一时惶然,装的似乎被吓到了一般,结结巴巴的说:“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回来了,也没有告诉夫子,就这么默默地忍受了一切。我以为至少会相安无事一段时间,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现他不见了。”
“有同学说看到他前一晚出去散心了,所以就没多想……”
佘则点头:“嗯,知道了。若是之后还想起什么,记得告诉刑狱司。”
得到佘则的认可,于列微高兴地连连点头。
又带着谴责,说:“他们根本是咎由自取,我看大人也不必劳心费力。”
佘则敷衍道:“是否咎由自取自有官府裁定。”
于列微没能讨到好,心里不悦,心道:不是说佘大人最吃装可怜装柔弱这一套吗?不是说他身边的以清就是因为看起来楚楚可怜,柔柔弱弱的,才入了他的眼吗?
他看佘则转过背去和栾大交流,川剧变脸似的,一记眼刀,恶狠狠的盯着在一旁一声不吭,只充当背景板的以清。
不屑的扫视,带着轻蔑和挑衅。
以清:???
“以清。”
“嗯,大人。”
以清听到佘则叫他,转身,问:“怎么了?”
相处快两个月,佘则也观察了以清快两个月,这个人除了最开始被他关在牢里,刻意的装可怜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也和暗中到三清观明察暗访所得一一吻合。
他是孤儿,二阶的卿,除了长得俊俏,学什么都学不会。不仅如此,也确实就像一德真人所说,身子很弱,三天两头就生病,胆子也很小,有时候晚上他坐在亭子里玩,突然有人出现,也会把他吓一跳。
只是他似乎特别喜欢在自己跟前装的楚楚可怜的模样,有时候也会像一条滑溜溜的鱼,惯会耍滑头、做些调皮的恶作剧。但是整体来说,是个心思单纯,心地善良的人。
佘则想着以清之前在案发现场,都吓的病了,现在也生怕把人吓到,站在门口,将屋内的环境挡住,说:“里面脏得很,你别进去了。”
以清乖巧的点头,说:“嗯,我在这里等您。”
二人密不透风的交流,把于列微看的气血翻涌,心道:对着我就语气生硬,对着他就温温柔柔,语调都柔情似水。原来你不是不知道怜香惜玉,而是我装的不够他乖巧可怜。
栾大将死者按照从外到里的顺序分别作了编号,又在地上设置了可以踩踏的标志,以便勘探。
佘则和令狐鸿渐慢慢走进去,一面听着栾大的现场尸检。
“经过初步尸检,凶手就是他。”
栾大指着靠近门边的一号尸体。
“一号死者头部朝向门,左臂骨折,向内弯曲,右臂及双腿伸直,面部向下,肋骨骨折,身上很多伤痕,伤口处血液已经凝固。嘴里有一块碎肉,经比对,是他从二号死者的脖子上直接咬下的。”
佘则站在门口,将室内的情况仔仔细细的看了。
栾大继续说:“二号死者在一号死者右手后两步的位置,单手捂着脖子,呈蜷缩状,是被人从高处摔下来,导致肋骨断裂,刺穿心脉而死。”
他做出捧着东西往下摔的姿势。
“三号死者面部朝上,头骨碎裂,腰椎、颈骨皆断裂,双臂骨折向后,双腿骨折且并拢,是被人抓住小腿用力来回、多次摔打致死。”
他作出用棍子摔打的姿势。
“四号死者在床边,喉管断裂,肩膀有被人掐过的痕迹,应该是被人大力的掐着肩膀,用牙齿咬断喉咙致死。”
他举起双手呈半握拳姿势,作出掐着肩膀的样子。
“从现场血液喷射的痕迹来看,基本可以肯定是来自二三四号死者。只是……”
栾大带着疑惑,问:“令狐,你在现场,对我的尸检结果还有补充或者觉得不妥的地方??”
令狐鸿渐不解,心道:栾大是业界翘楚,莫非有什么不对?
他认真回忆当时的情况,说:“当时的情况和栾哥的勘验结果基本相符。栾哥为什么会这么问?”
栾大满脸不可置信:“不应该啊。”
佘则忙问:“如何不对?”
栾大说:“首先,正常人是没办法咬断他人喉管的,一是我们的嘴巴没法张那么大,二是也没这么大的力气;其次,正常人可能将婴儿抱起来摔在地上摔死,但是没这个力量将一个成年人抱起来摔死;再次,正常人也没办法将一个成年人当做木棍那样猛烈、来回敲击地面致死。”
“最重要的是!”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自己都不相信,却偏偏就是事实的尸检结果说出:“按照一号死者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昨夜子时就已经死了,怎么会回来杀人?”
他有些后怕的看向佘则:“该不会真的是平日被欺负久了,死了也不甘心,化作厉鬼,回来报仇雪恨?”
他打了一个冷战。
佘则面色凝重,说:“子不语,乱、力、乱、神。世上没有鬼,只有心里有鬼和装神弄鬼。”
栾大半信半疑,说:“那这人都已经死了大半日了,还会来杀人,怎么解释?”
佘则看向陷入沉思的令狐鸿渐,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令狐鸿渐面露菜色,说:“确实不对。”
“令狐晃平日里小心谨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的文弱书生。今早被发现浑身是血的倒在兰斋门口,人事不省,被人抬回宿舍。醒来后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一动不动,直到这三人来泼了他一脸茶水,就突然发起疯来。”
他想起此前的情形,有些怵得慌,抱着手臂,来回搓:“突然就变得力大无穷,抓住人就咬下去,吃了血之后更是发了狂。我连续三次将他踢飞,而且非常明显听到了骨折的声音,可他还是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继续咬人。直到跑到门口,突然就倒下了。”
栾大补充道:“还有一点,令狐将他踢飞,应该是撞到了这边的柱子。”
他走到柱子旁,指着上面黑色的血液,说:“这儿和一号死者背上的伤相吻合,但是这个血液,是暗黑且凝固的。”
佘则接过话茬:“如果是活人,受了伤,从伤口流出来的血液应该是鲜艳的红色;而人死后造成的伤痕,由于血液不再流动,就会呈现凝固的暗黑色。”
栾大:“所以老大,这事儿,玄乎啊……”
佘则正色道:“我从不信死而复生之事,就算有,一定是有人用了什么手段,在扰乱视线,故弄玄虚,干扰断案。”
他在屋内慢慢的巡视了一遍:“屋内摆设简陋,可知宿主家境贫寒;但是书籍极多,且基本都是从兰斋借回,可知宿主酷爱读书,这些与令狐提供的线索基本吻合。”
“桌上用不同字体誊抄了多份功课,猜测宿主在日常会帮人做功课,至于是否如于列微所言,长期被霸凌欺负……令狐,你和付通分别带队,着人询问兰斋学生,针对令狐晃生前在兰斋的一切都要仔仔细细的询问。”
“同时调查令狐晃的社会关系,我要知道他失踪前除了兰斋,还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是!”
“栾哥,将所有尸体、证物全部带回刑狱司,申请剖检复检。让令月、祝松、唐剡马上来文案室见我。”
“是!”
佘则想起近日他在研究的失踪案里,那些突然失踪,又突然回来,突然间精神疯癫,语无伦次的受害者。
看着这惨烈血腥的现场,深吸一口气,说:“恐怕他不止是凶手,也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