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第6章 第 6 章

随瑶雀跃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坐上车，他坐在副驾，老老实实系上安全带，兴奋地在车里来回扭着，“哥，这是你的车吗？”

宋逸阳启动车子，单手打着方向盘倒车，“朋友的车。”

随瑶的笑凝在嘴角，貌似不经心地问：“是上次来家里找你拿资料的那个朋友吗？”

他问的是时安。

车窗外绿化树影掠过，宋逸阳倒车出去，缓缓驶出小区，想到时安上次和他说的话，没立刻回答。

随瑶的好心情瞬间跌到谷底，噘着嘴坐在座位上，闷闷不乐地用手抠着安全带。

宋逸阳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和时安的关系，脑子里却想起时安似笑非笑的那句“你家小朋友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抢食的野狗”。

“哥，”随瑶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空调风声盖过，“你和那个人……”

他还是没敢问出口，宋逸阳知道他未尽的话是什么，并未回答，车内气氛一时凝滞，只听见空调持续不断地吹风声。

随瑶的学校离市区很远，严格说来其实是阳城周边的一个风景秀美的县，只是前几年政府将县划到了阳城市，为的就是打造阳城的旅游名片。

但是阳城这个地方，科技发展速度很快，人文旅游始终跟不上，周边风景不输江南，旅游业却无人问津，政府在周边大力打造旅游景区，奈何吸引不来游客，于是很多景点开发了一半就没了后续。

随瑶的学校当年就是听了政府号召，第一批在县里开办新校区，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四所高校搬到那边，也算是发展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大学城。

将近开了一个小时到随瑶的学校，因为是县城下面的一个村镇，道路较窄，交通管制不严，路旁到处停着送学生开学的私家车。

宋逸阳手指不耐烦在方向盘敲了两下，从烟盒里倒了根烟，点火前突然想起来随瑶还在一旁，转头说：“我抽根烟。”

“啊，好。”随瑶愣了一下，偷偷打量他哥，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他只见过宋逸阳抽过一次烟，就是那天意外碰见他哥和时安那次，脑海中反复出现的是那天灼烧的热度，随着宋逸阳动作而起伏的火星，宋逸阳发狠时掉落在时安光滑脊背上的烟灰，宋逸阳用拇指重重碾过泛着绯色的皮肤……

随瑶暗地里长出一口气，将额头贴在车窗，让冰冷的窗户给他降温。

宋逸阳将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点，深吸一口烟，左手夹着烟伸出车窗，单手扶着方向盘跟着前面拥堵的车流走走停停。

随瑶摸摸脸，感觉没有那么烧了，抬起头好奇问：“哥，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宋逸阳看他一眼，眼神有点奇怪，没回答他的问题。

随瑶不明所以，以为是外面的车流喇叭声此起彼伏导致他哥没有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宋逸阳目光专注地望着前方，缓缓吐出一串烟圈，含糊了时间：“大一。”

那也有好多年了啊！

随瑶算着时间，已经过去六年了。

六年，这个特殊的数字触及随瑶敏感的神经，手指不自觉抽动一下，将脸别过去看着窗外，低声说：“抽烟太多对身体不好。”

宋逸阳又吸口烟，将剩下的烟按灭，往嘴里扔了颗口香糖，“嗯。”

短短几百米的距离，走走停停几乎花了半个小时，终于将车停到学校外面的停车场时，快到下午五点，学校外面的小吃街架起了各式小推车，冷面凉皮炒面的叫卖声喧喧嚷嚷，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两人将车停下，立刻就有带着工作证的高年级学生上前迎接，将两人带到相应的学院迎新点。

高个子学长带着他们从学校大门走进朝右走，边走边介绍：“你们刚刚走进来的大门是我们学校的西门，西门进来正对的是学生活动广场，再向前是图书馆。往右走是大一新生的宿舍，等下我们到了迎新点，你们学院会给你一把宿舍钥匙，然后我再带你们去宿舍。”

随瑶一路新奇地望着他即将要度过四年时光的学校，学校因为地处偏远，土地相应也很便宜，县政府为了吸引更多学校落地，给他们学校划分了很大一块地，学校建的颇为气派。

学长带人登记领取宿舍钥匙，然后带着人继续往右边走：“对了，你还没有办手机号吧？”

随瑶：“我有手机号。”

学长一副你不懂的样子，问：“你手机套餐多少钱一个月。”

随瑶傻乎乎的：“二百一十八。”

学长立刻做出一副肉痛的表情，“你听我的，重新办个号码，咱们学校的学生有校园套餐，39块钱一个月，有三百G的校内流量，还有五十G的国内流量，另外还赠送一百分钟通话。这个划算，等下我带你去营业厅重新办，你原来的手机号要是舍不得销号，就办个六块钱的最低套餐留着。”

随瑶一听十分心动，“39块钱，这么便宜啊？”

学长继续鼓动：“对啊，特别划算。”

两人就套餐问题讨论的时候，宋逸阳一手插在兜里沉默走在旁边，听见随瑶亲亲热热地喊人家学长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觉得他这个弟弟有点傻。

等学长将人带到宿舍，在宿管那里领了被褥将行李安置好，就马不停蹄带着随瑶去办手机套餐。

“我们得早点去，要不然好的号码都被人选走了。”学长催促。

随瑶顿时有点着急，跟宋逸阳商量：“哥，你在宿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宋逸阳摆摆手让他去办事，自己在宿舍替他将床铺收拾好。

他们校区刚搬来没几年，宿舍内设施都很新，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浴室里有二十四小时热水，住宿环境还不错。

只是随瑶来的时间不巧，他们宿舍另外三个人上午就来报到了，这个点正好约着去吃饭，没能和随瑶碰上面。

随瑶一路小跑着跟学长去学校大门口的移动营业厅办了个新号码又跑回来，热出了一头汗。

“哥。”随瑶气喘吁吁的，拿纸擦擦额头的汗，接过宋逸阳递过来的水灌下去半瓶，才说：“我们去吃饭吧。”

宋逸阳把他的行李箱放在书桌下面，拍拍他脑袋问：“号码选好了？”

提起这个，随瑶有点懊恼：“我去得太晚了，好的号码都被人选走了。”

然后掏出手机给宋逸阳打了个电话：“我还没记住新号码，哥你存一下。”

宋逸阳挂断他的电话，将他的号码存在手机里，“傻小子。”

随瑶还乐呵呵地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这样说他，和他哥比起来他确实不够聪明，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认识的人中也确实没几个比他哥更聪明的了。

宋逸阳问他：“想去食堂还是外面吃？”

随瑶：“去外面吧。食堂还要吃四年，不差这一顿。”

暮色如墨，将天空染成深蓝色，两人一同走在校外小吃街上，路灯昏黄的光在石板路上晕开，两旁的小摊贩灯牌渐次亮起，伴随着“刺啦”一声，混着孜然与辣椒的香气顿时窜进人的鼻腔。

随瑶从小被管得严，很少有机会吃小吃，一路走走停停目不暇接，宋逸阳单手滑动手机屏幕回消息，余光瞥见他垂涎的模样，抽空给他买了串炸烤肠。

上面洒满了烧烤料，随瑶吹着热气小口吃着，满足的眼睛弯弯。

宋逸阳在他额前弹了一下，用了点力，果然惹得随瑶哀嚎一声，“出息。”

随瑶双眼发光，将烤肠递到宋逸阳嘴边：“哥，好好吃啊。”

宋逸阳往后仰了下头，嫌弃地看着被咬了一口的烤肠：“我不吃。”

“你尝尝，真的很好吃。”随瑶又往前递，眼看着要怼到他哥嘴边了。

宋逸阳皱眉推开他的手，再次冷漠无情地拒绝。

随瑶悻悻收回手，小口啃着滚烫的烤肠，找了家看起来生意不错的饭馆走进去。

饭馆的霓虹招牌在暮色里泛着暖橘光，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冷气裹着爆炒声将两人吞没，穿着蓝布围裙的老板娘热情迎上前，“里面坐，想吃什么扫码点餐。”

镇上的餐馆一般是当地人自家开的，木质桌椅被磨得发亮，隐约嵌着经年的油渍。随瑶拿纸在桌子椅子上反复擦了两遍才让宋逸阳坐下，掏出手机扫描桌角的二维码。

老板娘端着粗瓷茶壶走来，里面装着冰凉解暑的酸梅汤，随瑶连忙接过来，找老板要了两个一次性杯子。

“哥，喝水。”随瑶给宋逸阳倒上酸梅汁，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你看下吃什么？”

宋逸阳没接他的手机，自己拿手机扫了码，在手机上点了两下，然后将手机递给随瑶：“看下要加什么？”

随瑶美滋滋地把自己的手机收起来，拿他哥的手机给自己点了杯双皮奶。

宋逸阳下单后，后厨很快做好送上来，蒸腾的热气裹着浓郁的香味，老板娘端着青瓷大盆放在他们桌上，“慢用啊！”

随瑶拿起筷子正要吃饭，发现宋逸阳端坐着不动，垂在膝上的手微微蜷起，指节泛着冷白。

顿时心内了然，小跑去后厨找人要了两双一次性筷子，又特意要了两只空碗，把开水倒进去反复烫了三次才拿给他哥。

宋逸阳不动声色接过，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随瑶低头咬着排骨，偷瞄他哥夹菜的动作，没忍住：“哥，你好像小公主哦。”

“啪！”宋逸阳将筷子搭在碗上，凌厉的目光射向随瑶，吓得随瑶慌忙低下头猛啃骨头。

餐馆虽然卫生一般，但胜在食材新鲜无公害，听老板娘讲这些菜都是他们在村子里收的，味道确实鲜美。

结账时随瑶正要掏出手机，宋逸阳抬手抓着他手腕把他按了回去，随瑶就是习惯了自己买单，下意识掏出手机，被拒绝了也不抢着买单，跟在哥哥后面心安理得蹭吃蹭喝。

把随瑶送到校门口，宋逸阳停住脚步：“我回去了。”

随瑶有点舍不得，拉着哥哥的袖子不撒手。

宋逸阳冷酷无情，将袖子拽出来，还要板着脸训随瑶：“你今年多大了？知不知道丢人？”

随瑶靠过去撒娇，仰着脸可怜巴巴地看宋逸阳：“哥，我舍不得你。”

宋逸阳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看随瑶立刻变了脸眼里含着泪，受不了他，妥协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没事就不能打了吗？”随瑶得寸进尺。

宋逸阳叹气，拿撒娇精没办法：“没事也可以打。”

没等随瑶高兴起来，宋逸阳又浇了盆冷水，“不过我不一定能接到。”

好吧。随瑶知道他忙，也怕路上太黑不安全，只能恋恋不舍地送哥哥上车。

宋逸阳启动车子，就见随瑶在外面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降下车窗，随瑶弯腰看着宋逸阳：“到家里了给我发消息。”

宋逸阳点点头，正要开车，又突然问：“生活费够吗？”

随瑶笑起来，觉得他哥真是天下第一好，“够用，我妈给我转了。”

这下宋逸阳没什么牵挂了，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车窗缓缓升起驶出停车位，在随瑶的注视下向着市里的方向行去。

路灯的光透过挡风玻璃，在仪表盘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车辆的影子在路灯下逐渐拉长又渐渐消失，后视镜里，随瑶的身影缩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最终消失在弯道尽头的黑暗中。

回去的路上没有堵车，宋逸阳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到了家，进门先给随瑶发了条消息。

随瑶应该是一直等着，秒回信息：“好的。”

宋逸阳正要放下手机去洗漱，手机震动不停，是随瑶的电话。

“什么事？”

随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刻意压低了声音似的小声说：“没什么事，就是我想你了。”

宋逸阳懒得搭理他，正想挂电话，就听见随瑶接着说：“我室友说明天一早就开始军训了，我都忘了买防晒霜。”

宋逸阳不懂这有什么值得专门打电话给他，语气淡淡的：“去买。”

“唔，”随瑶看了下时间，“快十点了，我跑到超市，老板都关门了。”

“那就明天早上去买。”宋逸阳漫不经心说。

“明早六点就要起床，”随瑶赖床赖得理直气壮，“我起不来。”

宋逸阳都要笑了，冷冷嘲讽：“需要我明天早上给你送去吗？”

随瑶笑出声，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哥，你怎么这么好。”

“随瑶！”宋逸阳加重了语气，快要气笑了，“我很忙，没时间听你啰嗦。”

随瑶再次挨训，都已经习惯了，闻言也没很难过，很听话的要和哥哥道晚安。

只是宋逸阳又不挂电话，沉默片刻后反而嘱咐了一句：“明早定闹钟的时候提前十分钟，早饭要吃。”

随瑶悄悄抿嘴，就知道他哥口是心非，每次训完他都会再安抚一下，就怕随瑶真的难过了。

“还有，”宋逸阳顿了片刻，声音有点含糊：“打开你行李箱夹层，里面放了防晒。”

这句话语气颇有些别扭勉强，好像是很不习惯做这种蠢事，宋逸阳立刻用严厉掩盖住自己的窘迫，冷声训他：“随瑶，你多大人了？成天丢三落四，行李箱整理得乱七八糟。”

随瑶握着手机没说话，眼眶突然有点发酸。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只觉得心里涨涨的，软得一塌糊涂，软绵绵的被温水缓慢浸透。

其实他哪里就真的娇气到非要涂防晒霜，一个大男人不就是晒一天太阳，能有什么忍不了的。

无非就是想和宋逸阳多说两句话，撒撒娇罢了。

可是宋逸阳考虑得那么周到，把每一件小事都记在心上，提前替他妥帖准备好一切，这怎么能让他不感动。

随瑶下床打开行李箱，里面被他随意扔进去的衣服此刻摆放整齐，夹层中不光放了防晒霜，还有整盒的创可贴，以及很多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随瑶从夹层中抽出一个灰褐色的信封捏了下感受厚度，打开数了数，一共有八千块钱。

电话那边早就挂了，随瑶蹲在地上捏着那笔不菲的生活费，很久没有动静。

他真的不想哭，可是心脏一阵酸涩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