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贱犹怜 第1章 天上掉下个大件货

“斧劈混沌天地生，神州诞于阴阳中；上承万仙下酆都，冥冥万道人世中。

四州一城轩辕定，孽海情天鬼神通；若得青灯聚魂魄，有缘或可世世逢——”

南州息心峰山顶，整齐一线的青瓦白墙最中央由两顶石灯夹这一扇圆拱门，上横一匾书“清风院”三字。

于院门望高，仅可窥阁楼一角，是为随风楼。

入院左右各分两苑学堂与弟子居所，随风楼正后方院落，仅可见参天青叶树上挂着泛白的红漆木牌，随风动而响音。

随风楼正前，亦是入院先见处，便是这比武大台。一师一长正教导一众弟子习剑，台上队伍动作整齐划一，晚霞交辉间映上这片青白色。

“怎么又坏了！！！”随着断裂的脆响，少年的一声悲鸣将这美卷图景撕裂开来。

卷曲黑发侧在额边，一双杏眼如绣在白皙脸蛋上般，如剑的断眉此刻却皱地扭曲，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似合不上般微张着。

这番窘迫表情着实不合一副俊秀模样。

身形高挑的少年人左右两手各托着木制剑身与剑柄，可惜的是，剑已断裂。

一旁同样衣着的同门弟子三三两两凑上前，除了刚入松苑的弟子外，其余人等已是见怪不怪。

“我嘞个...有没有搞错，不是吧见星师兄，百闻不如一见啊，你要不改名叫剑克星算了。”

清脆女声在人群中最得注意，一旁几个弟子听了这新起的外号愣是没敢笑出声。

棕发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挂在那小圆脸上，扑朔扑朔煞是可爱，说出的话却总是一鸣惊人些。

众多弟子中最为娇小的当是这位程大小姐，瞧着她圆头圆脑的小脸与陆见星手捧的断剑差不多高度。

不远处的松长老见众人又被打断，只得无奈询向身侧首席弟子白素宁。

“素宁啊...”

“先生，最后一把木剑方才给了小小。”白素宁清淡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疑惑。

“...”

一语落，四下众人除了白素宁外，沉默中皆是不忍嘴角抽搐，倒是程小小原由不同，她是憋笑憋得。

松苑长老轻咳一声，略微沉吟向陆见星颔首示意。

得了意，陆见星垂头丧气地在练武台上找个角落席地而坐，一气呵成的动作熟练的叫同门心疼。

陆见星鼻子哼出一声，一手支着脸一手不住在地上画圈。

入松苑这两年，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练习所用的木剑，陆见星是用一把便断一把，周而复始，无一幸免。

不得已，掌门同意陆见星得空了便挖药卖钱，自此后每断一把，便买一把。

也正因如此除了白素宁常需下山做事外，陆见星倒成了这出入院第二轻松之人。

二十年前，清风院掌门程云去在北洲出游的路上，无意间救下了本该沦为野狼口粮的婴儿，将襁褓中的他带回院内取名陆见星，意为：

路上捡到，觉得还行。

想到此处，陆见星不禁苦笑出声。

比起程小小这种大小姐，白素宁这种天赋怪，自己的人生显得有些太过随意。

清风院有理、性、心、剑四门修行内容，分为梅兰竹松四苑，清风院虽以剑修为终极目标，但前三苑的学习也是严苛非常，以至许多门内弟子二十余岁才入得了松苑的门槛，或是早早归家种地。

陆见星十八岁便得了在松苑习剑的资格，虽是天赋尚可，但...陆见星将视线转到最前方与松长老同立的白素宁身上。

白素宁长他两岁，八岁入清风院，按理来说本该是她老老实实叫陆见星一句师兄。

可是天才外尤有天才，十三岁白素宁直接提出与松长老比剑，结果天赋异禀跳格直入松苑，成了而今的大师姐。

十五岁松苑课程毕业，留在松苑助教，而今年方二十三，白素宁早就是众人心中的未来的掌门人。

彼时陆见星问程云去：“掌门，不是说剑修也得有文化吗？”

程云去只答：“见星，你不懂，文化有的时候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还是得低低头。”

好不容易熬到早课结束，陆见星便告了假匆匆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不停颠着手中荷包，那是他两年来的心血。

陆见星摊开手掌将荷包移开，只见掌心横生几处薄茧，叫他有些分不清哪些茧子是挖药草而生，哪些是练剑而生。

“...再这样下去药材都要认全了，干脆去隔壁忘反谷学医算了。”陆见星摩挲一下手掌，心下不知该先为这两年蹉跎而委屈，还是先为即将得到的剑器而欣喜。

息心峰离最近的盘龙城内虽只要一个时辰的脚程，但碍于已多年不招收弟子，且地势难行，一路上也鲜有人迹。

陆见星抬头望天，一侧稍长的卷发有些遮盖他的视线，待将刘海撩开后，正午的阳光叫他不忍眯了眯眼。

天色较其衣衫更青，云彩较其心神更远。

陆见星伸手似探云，手臂落下时，掌心却仅有荷包内银钱的重量。

“这次有了佩剑后，出入怕是没那么自由了。”虽再有一柱香便可入盘龙城，但陆见星还是不免多贪享一会自由。

若非春假，清风院弟子非任务不得外出。

如此想来，少年不免放慢脚步着心观景。

只瞧见远处天边出现一点白。

不知是被阳光灼出幻觉，还是这天上真有一只飘荡的纸鸢。可不曾想，那纸鸢越来越低，陆见星不免嘀咕一下这放纸鸢的人技术忒差了些。

不过谁会在盘龙城外放纸鸢？

陆见星不大在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正过头顺着路向盘龙城而行。

不多时，似有一道模糊的喊声自身后上方而至。

“躲开——”

“什么东西——哎呦我！”

陆见星来不及回身望去，只觉肩头至后背受了股猛烈重击。

咚！

一声闷响后，陆见星已眼冒金星被人死死坐在身下当了缓冲。

反倒是陆见星身上那人被摔了个清醒，只见红衫白袍之人缓缓起身。

这位天外来客反应过来时，便先是动动四肢，似是查看自己零件是否完整，如此检查一番才想起屁股下横着个人。

这人便赶紧起身站到一边，将趴着的陆见星翻了个面伸手去探他鼻息。

“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叫你躲你不躲，拜托拜托，杀人可是要遭天谴的，别死啊哥们。”

似是探出陆见星尚有气息，那红衣人赶紧拍拍胸口呼出了口气。

见陆见星未死，那人便不多对其理会，反倒是四下转来转去，打量着周遭风景。“遭了。”

那人迅速解开身上荷包，却未见有一枚银钱在内。“完蛋了完蛋了，虽然这地方还挺眼熟的，不过肯定不是蜀城，这下叫马车的钱也没有了。”

原是比起陆见星这人肉屁股垫的安危，那人是愁这身上没得银钱坐马车。

只可怜做了屁股垫的陆见星，身上本来昨日刚洗过的干净衣裳沾了好些土，连脸上都挂了伤，波浪似的长发散开乱蓬蓬散在地面。

好在习武两年身体素质尚佳，陆见星恢复意识倒是快。迷迷糊糊地挣扎着起身睁开眼，正欲开口，不料嘴角渗出一行血来，显得更为凄惨。

陆见星视线聚焦困难，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背对着他的红白身影。

那人碰巧转过身来，见到这狼狈的屁股垫醒来，嘿嘿一笑蹲到陆见星面前。

二人相对，一个蹲着笑嘻嘻，一个趴着哭唧唧。

陆见星伸出一根倔强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模糊的面容，艰难开口：“你他妈...别跑...”

砰——

来不及看清的一拳，只见陆见星右眼框立现乌青，复又昏倒在地。

“没问题，我不跑，再睡一会吧你。”

吹吹那拳头上若有的烟，那人直起身走向旁边的空地，拍拍衣角的土灰直起身子从怀中掏出了罗盘，指针正巧停在子酉正中。

红衣人看着罗盘，不住喃喃道：“嗯...巽位东南，看着方向是离得不远，不过具体离哪个城更近也未可知，先顺着路入城看看吧。”

“若是轻功跑回去也是个麻烦，更何况现在连吃饭钱也没有...”

言至此处，此人终于注意起方才屁股垫身旁散出银钱的荷包。

“...不成不成，不问自取可不成。”

如此劝慰自己后，那人回头望了一眼趴在地面的陆见星，似是下定决心般，收起罗盘向行处走去。

一、二、三、四......

可惜不到五十个数，那道身影便又出现在此处。

与之不同的是，此人八成是找了溪水顺手洗了把脸，此时褪去泥灰，方可见略有稚气的稍圆瓜子脸上，长着一双标致的桃花眼。

若说天上来，貌却如艳鬼。

只是被打了一眼炮的陆见星还在那躺着晒太阳，一只小雀落在他头上啄着额前发带。

见红衣骚包走近，那小雀便飞起在其身边绕了一圈便飞远了。

那双桃花眼眯起，脸上挂着不明意味的笑。

“这个...我想了想，这位兄台，你我也算有缘。得你相助我这也没刚下来就断胳膊断腿。本来我还愁怎么回师门...”

此人围着地上那滩陆见星，慢悠悠走着圈。

在这一顿胡诌的时候，还不忘弯腰将陆见星散落的银钱都捡起，将其收回陆见星荷包中。

那张嘴说不完似的往外念叨着没头没尾的话：“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嘛...我这也是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办的……

今天你救了我的屁股，明日我大事得成成了...”

陆见星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意识逐渐模糊，耳边那个雌雄莫辨的声音一直在念叨着。然而，他未能听清这些话语的具体内容。

痛，太痛了。

我是被马车撞了？不对...刚才天上好像掉下来了个人...

陆见星右眼肿胀得几乎无法睁开，只能勉强用左眼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他仍然坚持着，试图用颤抖的手支撑起身体，做了起来。

待那人收拾好荷包后，再起身，惊讶于陆见星竟然又顽强地坐了起来，动作缓慢而颤抖，但十分坚定。

陆见星眼前的视线依然模糊不清，那红白色人影此时在他眼中重叠成了三个，他眯起左眼似是努力想要看清。

“呦，醒了。”那人顺从地蹲在陆见星面前，将那装好银两的荷包塞回陆见星怀中，顺便拍了拍其胸膛。

拍的陆见星差点咳出血来，还答不出话来，倒是将那红衣人的样貌看清。

也看出那双桃花眼中露出狡猾的意味。

“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很棒？所以你就委屈一下...”

又一拳，陆见星随之倒下，左眼也添上了乌青。

好歹说得上对称。

“帮人帮到底好吗？好的，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