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夜行 第25章 里世界

礼堂大厅内，转播没有恢复，地面却震颤起来。

“什么情况？！”“地震了？”

“我的妈呀！真要塌了？”

刚刚还在斩钉截铁喊着“楼塌了记录设备都坏不了”的那个技术人员，被震得一个趔趄，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我去！我这乌鸦嘴！！！”

震颤变为晃动，而且越来越剧烈，整个礼堂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天花板上的吊灯疯狂摇摆，灯影混乱，墙壁上的装饰画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碎片四溅。

索性都是特调局的人，慌而不乱，很快在安保的人员的疏散下，从出口撤离。

——

地面下。

“噗”一声沉闷的轻响，楚翊风后背触到地面，并没有预想中撞击的剧痛，似乎并不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

光线很强烈，他眯着眼适应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正仰面躺在地上。苏墨尘双手撑在他耳侧，深灰色的短发边缘被阳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阳光？！

楚翊风心头一紧，瞬间翻身将人拢在身下，用自己的背脊挡住了窗外刺目的光线。

血族专用的阳光防护剂时效通常只有几个小时，而且有副作用，想必没有血族会在参加午夜场时服用那种东西。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错。苏墨尘抬手抵住他的肩膀，轻轻眨了眨眼，似乎是疑惑。

楚翊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姿势不太对，稍稍撑起身：“你带防护剂了吗？”

苏墨尘摇头：“我不需要那个，让开吧。”

楚翊风一怔，还是缓缓起身，又伸出手。

苏墨尘迟疑片刻，还是搭着他的手臂借力起身。

两人环顾四周，他们还在那间办公室，却又截然不同。木质办公桌面光洁如新，铁皮文件柜整齐的关着，地板一尘不染。

空气中腐朽的霉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阳光、油墨和烟草的独特气味。

苏墨尘径直走向那张笼罩在阳光中的办公桌，脸侧皮肤在阳光下十分白皙，不见丝毫被灼伤的迹象。

确定他没事，楚翊风略略放心，却也疑惑，这人对血和阳光的反应，与常态血族似乎有些不同？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目光落在桌上的搪瓷茶缸上，茶缸正面印着“特殊调查局建局纪念”的字样。除了更新一点，和白局常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楚翊风终于明白那股熟悉感的来源，如果把家具款式换一换，赫然就是白局的办公室！

他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老式日历，日期显示着19XX年，六月二十一日，七十年前。

苏墨尘伸出手，隔空感受了一下水杯温度：“水是温的，人刚出去不久。”

楚翊风走到门前朝外看去，走廊空无一人，很安静。

苏墨尘：“看窗外。”

办公室有两扇窗，一扇朝向走廊，一扇朝向庭院，苏墨尘示意楚翊风看朝着庭院的那扇。

楚翊风几步跨道窗边，向外看去。就见外面与室内的阳光明媚完全不同，也根本不是什么特调局大院，而是一片血色荒原。

天空是污浊的铅灰色，两个漆黑的太阳正缓缓蠕动，像被剜去瞳孔的眼球。眼球边缘泛着暗红色光晕，还在不断渗出粘稠的液体，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

楚翊风收回目光，声音低沉下来：“这是？”

苏墨尘声音淡淡：“里世界。”

空间魔法阵，叠加时间异能，瓦伦汀当年赖以成名的招牌伎俩，怎么会出现在特调局的地下？

两人正在查看，走廊尽头，皮鞋叩击地砖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有人来了。”

为避免节外生枝，最好不要惊动里世界的人。

苏墨尘当机立断，拽着楚翊风的手腕一起躲进了柜子与墙壁夹角，那里垂着一道厚实的落地窗帘，刚好可以作为遮挡。

空间实在狭小，楚翊风为了保持平衡，手臂不得不紧紧环住苏墨尘的腰，几乎是将人按在怀里。

两人就这么一起卡在夹角里，借着遮挡屏息凝神，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说了多少次？实验体不是无限量供应的。” 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传来。

“告诉你们主子，下个月的货要是再看不见响动，后果自行承担。”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却透着冷冷的威胁。

苏墨尘从缝隙看出去，就见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在通电话。

他穿着旧式制服，肩背的肌肉将衣服撑出鼓囊的线条，垂在身侧的左手中指戴着枚诡异的蛇形戒指，蛇首上两点细小的红芒闪烁。

楚翊风被困在靠墙的一角，视线范围有限。垂眸便是苏墨尘近在咫尺的耳廓，再往下，是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侧颈。

血族微凉的体温，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蔷薇香，在逼仄的距离里愈发清晰。

咔哒。

楚翊风手肘不慎撞到金属柜，发出一声细微轻响。

那人耳力显然很好，讲电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翊风眼神一凛，指间立刻凝出一道法诀。

苏墨尘的手指无声地扣紧了他的手腕，轻轻敲了两下。那意思，别动。

楚翊风微微挑了下眉，依言不动了。

两人一起屏住呼吸，紧紧贴在阴影里。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柜门前，一只手搭上了柜门把手。

“叩叩叩！”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急促敲响，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响起：“报告！闾局，上面通知开紧急会议！”

楚翊风心下一动，闾局？他记得特调局的第一人局长就姓闾，后来听说因为违反纪律被开除了。

“知道了。”被称作闾局的男人边应声，边猛地拉开柜门。里面只有码放得整整齐齐标着文件盒，标签上都标了绝密。

他的目光又缓缓移到墙角的窗帘处。

唰啦！

厚重的窗帘被粗暴地一把掀开，墙角空空如也。

一缕肉眼难见的黑雾悄无声息地钻入地板的缝隙之中，转眼消失不见。

“闾局？”门外的人又催促了一声。

闾局脸色阴沉，将狭小的空间来回扫视数遍，最终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转身大步流星地跟着来人离去。

待人走后，两道身影渐渐从阴影中浮现。

楚翊风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还残留着刚才苏墨尘带着他化作血雾时的细微麻痹感 。

苏墨尘已经转到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看到一张工作证。

证件照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一片模糊，只有名字清晰可见：“闾决明？”

楚翊风看过去，“应该是特调局第一任局长。”

这是，原本明媚的阳光慢慢暗下来。窗外那两个诡异的黑太阳渗出的液体凭空蜿蜒蔓延，拼凑成一行扭曲的文字：

【还剩2次日落】

片刻后，文字消失，外面陷入漆黑一片。

苏墨尘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时间锚点的能量在流失。”

这应该也是他和楚翊风被拉进来的原因，里世界的主人在为祂的“世外桃源”寻找新的能量。

“时间锚点？”楚翊风看着仍低头翻找的苏墨尘，“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墨尘头也不抬，语带嘲讽：“一个死人留下的烂摊子。”

话音未落，整面窗户轰然炸裂 。

楚翊风所处的位置根本无处可躲。苏墨尘猛地将他扑倒在地，抬手便挡住了飞向他的尖锐玻璃。

碎片刺穿掌心，鲜血汩汩涌出，溅落在地面上。

楚翊风瞥见那抹猩红，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手腕。

“小伤。”苏墨尘避开他的动作，拔出碎片丢在一旁，又撕下一条衣襟包扎伤口。

他一边单手打结，一边对楚翊风道：“从现在开始，别看窗外，也不要流血。”

“为什么？”楚翊风闻言收回正要看向窗外的目光。

苏墨尘用牙咬紧布条一端，勒紧伤口，这才回答：“外面那东西会精神干扰，这里还能通过血液读取记忆。”

话音刚落，满地玻璃碎片片浮起，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

猩红双眼的血族在笼中腐烂，异族被钉在符咒十字架上，手术台上的人体被剖开，培养皿里悬浮着形态各异的躯体。

其中一片上，是一排排望不到边际的生态舱，全是同一张面孔，是苏墨尘。

楚翊风瞳孔一缩，苏墨尘已经挥手打散那些玻璃。

苏墨尘：“记忆具象化，还会捏造和篡改。”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似乎这些都和他无关。

全部都假的吗？楚翊风话到嘴边，最终没有问出口。

外面，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里传来凄厉的惨叫。

他们顺着窗子望出去，就见外面十几个“闾局长”和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走廊来回走动，每个都在重复不同时间段的动作。

苏墨尘道：“里世界的时空乱流，不要完全相信你的眼睛。”

话音刚落，就见其中一个闾局突然扭头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苏墨尘就感觉一段陌生记忆正在试图强行涌入脑海，他重重按了下太阳穴，抵抗着针扎似的疼痛。

眨眼之间，冷汗已经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声音却丝毫听不出异样：“它在干扰我，得找到锚点。”

楚翊风蹙眉：“锚点在哪？”

“去那里看看。”苏墨尘看向走廊尽头那间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敞着，人来人往。

里世界的人都曾出入哪里，哪里就最可能是锚点所在。

楚翊风也看过去，微微蹙眉，要过去得穿过都是“人”的走廊。

苏墨尘的瞳孔漫上红金流光，“我掩护你，它已经读取过我记忆，不能再让它接触你。”

楚翊风这才注意到他掌心的伤口仍然凹陷着没有愈合，也没有继续出血，显然一直在用法术强行凝固血液。

血族在里世界连最基础的自愈都无法做到吗？即便如此，还要掩护他？

“别误会，”苏墨尘突然开口，目光仍锁定着窗外那些扭曲的人影，试图捕捉时空乱流中的规律，“我只是不想再给祂增加素材了。”

他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先前开密码门时楚翊风探究的眼神他看得分明，此刻也懒得解释。若是特调局那边也起了疑心，顶多就是合作终止而已，连损失都算不上。

就在此刻，窗外人影出现一瞬间诡异的错位。苏墨尘全身瞬间绷紧，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走！”他扣住门把手，就要拉开。

楚翊风却一把拽住他，目光扫过他泛红的眼角，“别急，闹什么别扭？”

“？”苏墨尘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楚翊风迎着他的目光道：“没有怀疑你。”

苏墨尘一怔。

“我有办法不被他们碰到。” 楚翊风笑了一下，“跟我来。”

楚翊风打开门，随着一声清越如龙吟，列缺出鞘，一剑挥出。

雷光如游龙般缠绕成屏障，在走廊里劈开一条幽蓝通路。

楚翊风将人护在身侧，在那些里世界的人被雷霆短暂麻痹的间隙里，疾风般冲入了手术室洞开的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