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盯着远处月老祠冒起的黑烟,又低头看了看爪子上还闪着雷光的黑狗,默默咽了咽口水。
“那个……”她小心翼翼戳了戳狗耳朵,“刚才是你让雷拐弯的吗?”
裴渊甩开她的手,金瞳里写满不屑:
“凡雷劈歪,与本座何干?”
——可惜出口全变成了“汪”。
白雀松了口气:“果然是我听错了,狗怎么会说话呢……”
她揉了揉发麻的膝盖站起来,远远望见月老正骑着祥云气势汹汹地朝这边逼近。她本能地缩了缩身子,嘴里念念有词:“完了完了,这就回来了……”
可转念一想——方才自家那只小黑狗,可是连天雷都当零嘴嚼了。
她顿时小人得志般把腰板一挺,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袖。刚摆出三分气势,又怂兮兮地蹲下来,轻轻戳了戳黑犬的耳朵尖。
“那个……吞雷什么的……应该不是偶然吧?”
裴渊甩了甩尾巴,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敷衍地“汪”了一声。
一下子有底气多了。
“我就知道!”她瞬间眉飞色舞,胆子立刻肥了三圈,“又能找吃的又能挡灾,我家小黑简直是天降福星!”
话音未落,就被一爪子拍在了裙摆上。她讪笑着缩回黑犬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朝天上张望。
月老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刚从炼丹炉里爬出来的太上老君——胡子焦黑卷曲,仙袍下摆被雷劈成了流苏款,连手里的拂尘都秃了一半。
他阴沉着脸降落在山洞前,祥云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白雀!”月老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可知罪?!”
白雀抱着黑狗,往后缩了缩:“那个......天雷自己拐的弯......”
“你竟敢勾结妖物袭击仙官!”
月老刚要爆粗,突然瞥见白雀怀里的黑狗正冷冷盯着他,金色的竖瞳在阴影中泛着寒光。
月老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这眼神……不太对劲。
他眯起眼睛,悄悄掐了个辨妖诀,法术落在黑狗身上却像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月老的冷汗“唰”地下来了。
辨妖诀对普通犬类会有绿光反应,对妖物是红光,对仙兽是金光……但毫无反应意味着什么?
——要么是死物,要么是……
月老的手微微发抖,又掐了个更高级的鉴魔诀。
这次法术刚靠近黑狗,就“滋啦”一声化为青烟。
“噗通。”
月老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魔……魔尊裴渊?!
白雀吓了一跳:“月老仙君?您这是……行大礼?”
“闭、闭嘴!”月老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强装镇定地拍了拍膝盖,“本仙只是脚滑!”
他死死盯着那只黑狗,后者正悠闲地舔着爪子,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不可能......魔尊怎么会在这?还让一个小仙抱着?
一定是看错了……对,一定是最近话本看多了……
月老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办正事。他抖开姻缘簿,声音还有些发颤:
“罪仙白雀,奉天帝旨意,命你三月内促成三桩姻缘,若有一桩未成……”他偷瞄了一眼黑狗,后者正幽幽盯着他,“就、就扣你三百年俸禄!”
该死,本来想说魂飞魄散的……
白雀眼睛一亮:“真的?就扣俸禄?”
月老擦了擦汗:“本仙向来慈悲为怀……”
黑狗突然“汪”了一声。
月老一个激灵,姻缘簿“啪嗒”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把本子捡起来,语速飞快:
“第一桩任务明天就要完成!不然……”他又偷瞄了一眼黑犬,“不然本仙就天天来检查进度!”
说完甩出三根红线缠住白雀手腕,逃也似地驾云而起。飞到半空又想起什么,回头扔下一句:
“白雀!那什么……本仙建议你换个宠物养!”
他留下这句话后就“嗖”地消失在天际,速度快得在云层里划出一道痕迹。
白雀茫然地眨眨眼:“月老仙君是不是中邪了?”
裴渊从她怀里跳下来,优雅地抖了抖毛,金瞳中闪过一丝讥诮。
她望着月老腾云而去的方向发呆,突然一把又将小黑犬搂进怀里。
“小黑,多亏有你!要不是你在,本雀恐怕都……啾。”
她心有余悸地抖了抖身子,然后亲昵地把裴渊抱到脸颊边蹭了蹭。
“我早就说过——”
白雀突然把他举到眼前,两人,不对,一鸟一狗,鼻尖对着鼻尖。
“你洗干净一定很漂亮!现在一看,果然是全世界最威风的小黑狗!”说完又把他按回胸口,像抱着宝贝似的不肯撒手,“以后你就是我的护身符啦!”
裴渊僵着身子被她搂在臂弯里,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可当少女体温透过皮毛传来时,他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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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雀蹲在篱笆外,愁眉苦脸地拽着腕间的红线,浮空的小字闪烁着:
【促成樵夫阿树和绣娘阿琅的姻缘。】
——她的第一个任务。
“这太难了……”白雀叹着气摇摇头,“这阿树天天从阿琅窗下过,连句早都不敢问。”
白雀哭丧着脸,黑狗瞥了她一眼,突然一爪子拍在地上。
“轰!”
地面突然震动,正从阿琅窗前过的阿树跌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绣娘闻声推窗,发间木钗“啪”地掉在阿树脚边。
白雀目瞪口呆:这也行?
阿树笨手笨脚地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红着脸捡起木钗:“姑娘,你的……”
白雀兴高采烈地望向自己的手腕,只见红线亮起金光,却在四分之一处戛然而止。
“等等,怎么才这么点?”
她困惑地晃了晃手腕,抬起头,却见绣娘看着断成两截的木钗,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樵夫手忙脚乱:“阿琅!你别哭!我想办法帮你修好!”
白雀:“……”
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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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你!”白雀戳着狗鼻子,“现在得修好钗子!”
裴渊甩了甩尾巴,金瞳微微移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故作镇定地低头整理胸前的毛发,就是不肯与白雀对视。
不过是区区凡人的木钗……
他余光瞥见白雀气鼓鼓的脸颊,尾巴尖不自觉地轻轻拍打了两下地面。
......本座又不是故意的。
黑狗趴在一旁,金瞳半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白雀突然灵光一闪:“有办法了!我可以假装成路过的高人……”
她“唰”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转头对黑狗严肃道:“小黑,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黑狗冷冷瞥了她一眼,白雀的语气瞬间软了下去:
“好吧,你想跟着的话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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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雀做好万全准备,整了整衣襟,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抬手敲门。
“谁啊?”
樵夫拉开门,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位兄台,”白雀背着手,努力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我见你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了难处?”
樵夫愣了愣:“你是……”
“在下乃云游四方的……呃,修钗道人!”白雀一本正经道,“专治各种断钗、裂簪、碎玉器!”
樵夫眼睛一亮:“真的?您会修钗子?”
“那当然!任何钗子都不在话下。”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两截断钗:“您看看这只,能修吗?”
“包在我身上!”白雀接过断钗,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口,“明日此时,必当完璧归赵!”
樵夫千恩万谢,白雀则揣着断钗,志得意满地往回走。她在河边坐下,深吸一口气掐了个法诀:
“仙法·万物复原!”
指尖亮起微弱的白光,断钗纹丝不动。
“奇怪……”
她又换了几个修复法术,断钗依旧毫无变化。
她欲哭无泪地转过头想找小黑求救,但环顾四周,却不见那道熟悉的黑影,哀怨地叹了口气:
“唉,上哪玩去了……”
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垂头丧气地放下了钗子,身旁草丛却突然沙沙作响——黑犬矫健的身影破开草丛,口中赫然叼着一只肥硕的野鸡,颈间还留着两个精准的齿痕。
“小黑!”白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接过猎物,“这也太贴心了吧,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裴渊慢悠悠踱到白雀身侧,优雅地屈身趴下。他下巴微扬,尾巴尖却不受控制地轻轻摇晃。
“看我的!做烤鸡给你吃!”
有了上次的经验,白雀信心满满地垒好柴堆,撸起袖子就开始卖力搓木棍。木屑簌簌落下,她额头都沁出了细汗。
一缕可疑的黑烟突然从柴堆里窜出来。
“咦?这么快?”她惊喜地眨眨眼,转头向小黑炫耀,“瞧见没!我现在可是生火高手了!”
裴渊面无表情地趴着,爪子底下还压着没散尽的法术余韵。他正想闭目养神,突然耳尖一颤,金色瞳孔骤然收缩——远天之上,一片不该出现的雷云正在积聚。
“轰隆——”
暴雨倾盆而下,刚升起的篝火“嗤”地熄灭。
白雀哀嚎一声:“不是吧,又来——”
她手忙脚乱地准备抱上小黑和野鸡跑路,这才反应过来那只木钗还在河边。
“糟了!”她火急火燎向河边跑去,四处张望着,“钗子呢?!”
湍急的河水中,一点木色正随波沉浮。
白雀下意识踉跄着迈入河中,试图伸手去够钗子,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浪头当头拍下。暴雨让水位暴涨,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她不断下沉,她拼命划着水,却离钗子越来越远。
要沉下去了……
水流灌入鼻腔,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恍惚间一道柔和的青光自河底升起,半截青鸾尾羽缓缓浮出水面,断钗被包裹其中,羽纹流转间,裂痕渐渐愈合,最终化作一支金镶木钗,比原先更加精美。温暖的力量托住她下沉的身体,耳畔响起温柔的哼唱:
“啾啾乖,娘亲在这儿……”
朦胧中她看见青衣女子在云端回首,额间青鸾花钿熠熠生辉。
娘……?
意识消散前,有什么东西咬住她的后领,粗暴地将她拖上岸。
“咳咳!”
白雀趴在岸边剧烈咳嗽,掌心却还紧握着那支焕然一新的金镶木钗。裴渊的金瞳微眯,盯着河心那团迟迟不散的青色光晕。
那绝非普通水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灵力波动——既非仙术,亦非魔功,却带着一种古老而纯净的气息。更奇怪的是,这力量似乎对白雀格外温柔……
白雀呆坐在地上,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她后知后觉地摊开手心,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支焕然一新的钗子。
裴渊警惕地看着那支木钗,它表面缠绕着奇特的羽状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怎么看都不像是凡物。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仙姑!”年轻的樵夫气喘吁吁地跑来,粗布衣裳被雨水浸透,“刚刚突然下暴雨,我担心涨潮,想起您貌似往河边走了,就赶紧过来了。您没事吧?"
白雀慌忙把木钗藏在身后:“没事!那个……钗子……”
黑狗突然用脑袋顶了顶她的膝盖。白雀低头,发现那支木钗不知何时变成了最普通的桃木簪,羽纹尽褪。
“给。”她愣愣地把簪子递给阿树,“修、修好了。”
阿树接过簪子,眼中满是惊叹,连连向白雀道谢:“这……这竟是修补过的?仙子妙手天成,这连织女来了,恐怕都要叹声好手艺!”
白雀干笑着挥挥手:“哈哈……不过是随手摆弄几下罢了。”
阿树千恩万谢,刚准备捧着钗子离开,就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仙子大恩,不知应奉上什么谢礼才好?”
他声音显得有些局促。
“修个钗子罢了,哪值得什么报酬!”白雀大手一挥,随即正色道,“你若真有心——只要好好对待这钗子的主人,便不枉费我一番心思了!”
阿树先是一怔,随即连脖颈都红透了。他郑重地将木钗揣进怀中,朝白雀深深一揖:
“阿树记下了,多谢仙姑指点!”
他转身时脚步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雀跃,衣摆扫过青苔斑驳的石阶,转眼便消失在白雀的视野里。
只剩下一人一狗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