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75章 今夕何夕见良人

和楚望交谈之后，第二天上午，楚颜便一个人出发了。她来到秦淮河边，她要去寻找柳枝。

金陵是座很有意思的城市，她的包容性很强，三教九流四处五方杂糅。

秦淮河的一侧为贡院、夫子庙，是最令人肃然起敬之处；另一侧却是名妓云集之旧院、珠市，歌舞繁华、温柔旖旎。而勋贵雅士、甲第名园，也离旧院不远。

更有意思的是，武定桥和文德桥很容易地就把截然不同的两处连在一起，于是文士美人之间，似乎更加没有了界限。

楚颜就是从贡院这边走向旧院的，她心中有些感慨，她有点不明白，在这国家危难之际，江南最优秀的才子们还悠闲地从一侧走向另一侧，仿佛天下之事都敌不过一个情字。

越是靠近柳枝心中既迫切又忐忑，她觉得自己很冒昧，去柳枝那边，却是为了找到宋引玉。

柳枝的宅第不大，就在柳波巷中，她的小院叫柳波楼。除了应对官府、文士的邀约之外，柳枝一般不外出或者不主动邀约他人，想要进她的小楼，并非容易。

楚颜报上名姓，却很快就被邀请进去，虽然和柳枝仅见过数面，但柳枝似乎很看重文楚颜。

两个侍女，看见楚颜，便笑着互相看了一眼。楚颜听得其中一人说：“这位公子好生清俊，竟然不亚于那宋公子呢。”

楚颜颇不适应，便低下头。“连害羞都如此好看！”另一位侍女便也笑着说。“方公子，你是第一次来旧院吗？怎的如此害羞？”楚颜不知如何应对，只是默不作声跟着走。

整个小院布置得很清雅，令楚颜惊讶的是，她被带到的竟是一处真正文人的书房。靠着书桌的一面墙有一个非常高大的紫檀方角四件柜，剩下的便是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卷。楚颜知道紫檀本是很贵重的木头，这么高大的柜子，应该竟是无价之宝了；而且紫檀非常坚固沉重，不由想，这柜子真可以传世了。

楚颜不经意之间，便在侧面的墙上看见一幅很美的桃花竹枝图，那桃花只是轻轻点染几点胭脂红色，渐变地、慢慢地融化在纸面；而那竹枝，虽则纤细，却似有透入纸背的力度。那画，正是柳枝所画。而画上所题之诗，楚颜一望便知，那是宋引玉的诗歌及落款。画与诗可谓珠联璧合。

她摇摇头，笑了，好像是在自嘲，又有点释然，宋引玉和柳枝才是天赐的一对啊。

“原来是楚颜弟弟来了，扬州一别，又有些时日了。”柳枝笑语盈盈地进来，方才的两个侍女也跟进来了，一个端着茶、一个拿着托盘，上面放着四色点心。

楚颜连忙上前行礼：“柳枝姐姐，今日冒昧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以后经常来我这里喝杯清茶。”

楚颜其实对柳枝很好奇，虽然心中很惆怅，但她很想仔细看看，到底怎样的女子，才能被宋引玉爱上。她坐下来喝茶，有一瞬间，她看着柳枝，她感觉柳枝根本不像是秦淮河边的名妓，她应该是从深闺中走出来的江南才媛。

柳枝很大方，又有点好奇，她也打量着眼前这个秀美的年轻人，她总觉得他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气质，但具体是什么，却说不上来。“楚颜弟弟，在金陵，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尽管告诉我。”

“我确实是有事情来找柳枝姐姐。”

柳枝突然笑了：“你是来找我还是找其他人？”

楚颜心想，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啊，仿佛自己一开口，便知道自己第二句、甚至第三句、第四句话想说什么。

楚颜没有直接回答，想试探一下柳枝，便故意反问：“姐姐果然聪明，那姐姐知道我想找哪个吗？”

“在我这里，有两个人，不知你想找这一个还是那一个？”

“两个？”楚颜不由有些愕然，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直接说道：“楚颜冒昧了，我只是想找姐姐的这一个，不想找那一个。”

柳枝笑了，声音如环佩叮咚：“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人想和你成为知己，你不愿意吗？”

楚颜猜到柳枝说的是乔无名，她也知道乔无名挥金如土，广交天下名士，也曾经出资帮助姜遇明对抗赤海国。“他已经网罗了天下名士了，应该不缺我这一个了，我也并不想高攀。”

“楚颜弟弟真是冰雪聪明，看来你不是想找乔无名，而是想找宋引玉了？”

“是的，我有急事找他，前日灯船唱曲，宋兄曾经在月下振臂一呼，我才知道他回金陵了。”

“引玉其实正想找你们兄弟呢，你倒先来了，真的是想到一起去了啊。”

柳枝说完，便吩咐两个侍女：“今日可有别的邀约，或者有别的公子登门拜访？如果有，一概回掉，就说我出外访客了，你们出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两个侍女点点头，便一同出去，把门关好。

柳枝便走到那黄花梨的四角方柜那边，打开门，那柜里一边有格架，放着一些画轴、书册，另一边是空的，略挂着几件日常穿的衣裙。

柳枝将那衣裙取下，在侧面摸索了一下，便按动了一个暗藏的开关，那柜子后面，竟然有一扇很小的门，缓缓打开，需要欠身才能进去。而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密室！宋引玉如要和重要的人，进行重要的谈话，竟是在这里进行的。

密室里不是很明亮，楚颜适应了一下，才看见密室中有一桌二椅，一个小榻，可以稍作休息，即便如此，桌子上，还是放着素雅的文房四宝。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看见一张熟悉的、温润如玉的少年的脸庞，那少年，正看着她，虽然没有笑容，但是说不出的温和。

“是楚颜兄弟来了啊，我正想找你呢。”

那少年，正是楚颜一直痴痴想念的宋引玉；楚颜心中一动，宋引玉说话的声音，好像就是故人一般，听起来是那么熟悉……

今天，竟然在这样一个场景见面，竟然在这样小而温暖的空间见面，竟然两个人的距离可以这么近。楚颜的心开始怦怦直跳，她知道，她需要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才能开口说话了。

桌上烛光闪烁，楚颜心中只有两句诗在循环辗转，那就是：“今夕何夕，见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