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34章 是我青山独往时

兄弟三个总算等到王克勤回到影园，看见的却是一个一脸疲惫的济宁知府。王克勤在影园里面用鲁菜招待三兄弟，但他不是个生性奢侈的人，所以四个人，只是简单的五个菜，鲁菜讲究咸鲜为主，五个菜大多是一般的蔬菜和肉食，只有一个葱烧海参，看得出来是特意招待贵宾的。

文楚颜已经觉得很美味了，他和楚望从小生活都是比较俭朴的：“伯父，用如此佳肴招待我们，我们真的是不敢当。”

王克勤仿佛在想念故人：“我与你方伯父已经多年未见，但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请问伯父今日为何事操劳，小侄能否为伯父分忧？”楚望永远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而且非常善解人意。

王克勤长叹了一口气：“最近确有一烦心之事，原是这白莲教不断生事。”

楚颜很好奇：“白莲教？”

“对，白莲教目前为乱于山东西南郓城、邹县一带，信教者甚众，本来群龙无首倒也罢了，现在却有一个年轻人，人称木芙蓉，把一些乌合之众凝聚起来。原本只是在郓城一带作乱，这几日却要去截漕运船只，还计划从运河北上。”

“那白莲教厉害么？都是些什么人啊？”

王克勤摇了摇头：“这也是我内心很纠结的地方。那些人，原本都是一些老百姓。他们失去了土地，赋税又重，就铤而走险。你说我是该剿匪还是该安民啊？”

“那朝廷知道吗？”楚望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他一直想要了解的便是当下的明国朝政。

“朝廷？朝廷自身难保。现在天下都已经大乱，东北有玄族入侵，东南有赤海国骚扰，现在陕西一带又有民变。”王克勤原本是忧愁，现在又加上了无奈无力的感觉。

莫无家竟然也轻轻说了一句：“是啊，我们这一路过来，是看到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

“那些民众见生计无望了，便把希望寄托在阿弥陀佛。白莲教其实从宋代就有，一直被严令禁止，但还是一直绵延不绝。我一直想，若不是民众走投无路了，也不会去信这白莲教。”

王克勤紧锁眉头的样子，让楚颜马上想起了一句诗：“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他觉得这个知府真的是忧国忧民的典型。

楚颜不知不觉也叹了一口气：“这倒是难了。”

莫无家听见楚颜叹气，非常惊讶，不觉看了楚颜一眼。楚颜见莫无家看自己，便歪着头，吐了吐舌头，一脸为何看我的表情。

“原来你也会叹气啊。”无家确实很少听见楚颜的叹气声，只知道随时都会有他的笑声。

楚颜的表情很认真，和平日不同：“是啊。我从小便立志要闯荡江湖，保护好人，杀尽恶人。但我现在越来越发现，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非忠即奸的。”然后楚颜转向王克勤，认真地发问：“伯父，这便如何是好？”

王克勤摇摇头说：“人在这世界上是很渺茫的，每个人都是盲目的，很多时候其实看不清楚真相，因为世事原本虚妄。所以人只能遵从内心的判断尽力而为罢了。是对是错自有天意。”

莫无家喃喃道：“每个人都是盲目的，是啊，这句话真有道理。其实不要说看清楚别人，甚至看不清楚自己啊。”

王克勤此时看了一眼莫无家，竟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便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莫无家下意识地低下头来。

楚颜看见，忙转移话题：“伯父，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王克勤说：“你说。”“为什么这园叫做影园啊？”楚颜总是能一句话问到要处，无家、楚望也觉得这个问题有意思，很期待答案。

“前尘往事如梦幻泡影。当年靖帝之难，成儒、卓远及你们一家，皆遭其变，我的好多同年，还来不及逃出府邸，就被乱兵斫杀。我却像当年的白居易逃过二王八司马事件一般，侥幸在这之前外放，白居易当时写了两句诗：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虽然侥幸逃脱，但是那内心的苦痛，是永远无法消除的。我生性不是那种乐观旷达之人，从此就沉浸在忧伤之中。我只能让自己不停地忙于公务，尽然赢得了一些虚名。但我从未有过快乐的时候。我最快乐的时光，其实是和她一起度过的，但是她，看来也只是我生命之中一个幻影罢了……”影园之名如梦如幻，王克勤的回答也仿佛人生如梦一般。

楚颜不敢接着问，三人都静静地看着王克勤，克勤静默了许久。

“伯父，我们今天已经打扰了。不过，白莲教之变，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伯父尽管吩咐。”还是楚颜打破了沉默。

王克勤点点头：“最近运河上不是很太平，我们已经派兵驻防。不瞒三位，我们接到密报，说今夜木芙蓉可能会有行动。我陪你们吃完这顿饭，即刻就要河边之运河厅坐镇。”

楚颜一听，马上干脆利落地说：“那我和无家陪您一同去。”王克勤很惊讶地看着这个少年，有点不可置信。

楚望知道王知府内心的疑惑，于是微笑着解释：“伯父莫看楚颜和无家年轻，他俩的剑术还是很高明的。”

王克勤也笑了，这些年轻人还是很有担当的，他喜欢这样的孩子：“那好吧，那就随我去吧。”

于是吃完饭，王克勤便带着楚颜、无家去运河厅，和早已驻扎在那边的河道总督下面的军队会合。楚颜和无家依然是一人一顶斗笠，黑白分明地护卫在王克勤身边。

王克勤向二位拱手：“我们就在此处等候消息吧，今晚可能会比较辛苦。今天有一批粮将到济宁码头，会在济宁进行补给，然后运往京师。很可能白莲教徒会来截船。济宁一地，河湖众多，匪人逃窜亦较为容易。”

原来明国的粮食大多产自于湖广地区，湖广可谓是天下粮仓，米粮先是沿着长江东下，然后在镇江折入大运河，分别往南北运送，济宁是重要的中转中心，南船北马，百货萃集。江南和中原的商品，可以通过济宁向北运送；山东的各种商品，亦可运往江南。莫无家之前已经在地图上看见过济宁，深知济宁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及至来到实地，看见济宁州的规模，以及看见运河上船队的景象，才真正叹服。

到达运河厅时，夜已深沉，驻军已经守在码头，莫无家和文楚颜决定等船队一到，就和一部分军队上船守护。

楚颜哪怕是在最紧张的时候也会想到有趣的事情，他对莫无家说：“你知道吗，济宁有座太白楼，李白曾经在这里居住过，他在济宁的时候，经常在贺兰氏的酒楼饮酒。”说完楚颜扑哧一笑。

莫无家静静看着楚颜，因为他知道楚颜会接着说下去：“我在笑李白和杜甫太不一样了，杜甫到哪里都拖家带口，李白呢，则飘然一人，很少发现他和夫人在一起。其实他在济宁的时候，就是和他夫人、女儿住在一起的。”

莫无家点点头：“也是，李白的诗歌总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独来独往的神仙。”

楚颜却摇摇头：“他自己倒是潇洒了，经常仰天大笑出门去，自己的家却不管不顾了。他的儿子好像是个痴呆儿，他的女儿，后来也嫁作村妇。”

无家没有说话，提到家人，他的心中总是很怅惘。

“如果是我，才不要求什么仙，不过李白崇拜的鲁仲连，倒是我喜欢的样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报效家国之后，就和最爱的人安安静静度过余生，多好。”楚颜说话干脆利落，他的理想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的。

莫无家点点头，他和楚颜就听着运河的水声，感受这暂时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