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咏的剑在风**鸣。
烟尘退散,缺了一只胳膊少了一条腿的江淮暴露出来。
他四周的黑气隐隐有溃散的架势,看来这接连的几招确实伤到他根本。
天地间的每一缕风都去簇拥曲咏,她自空中掉下,右眼最后一块完好的肌肤也消散。
她几乎成为一个“血人”。
虞闲想抱着颜绮躲开不尽剑意的余威,却先吐出一口血。
而后,是颜绮瞬移到他面前,反手托住他的腰,重剑举起,狠狠弹开波及过来的剑意。
颜绮疲倦又没好气,她斜睨虞闲一眼:“我有那么弱,需要你的保护?”
虞闲怔住,随后是失笑叹气。
“小白。”谢然惊呼一声,引得众人看去。
谢白跪在地上,无数红丝垂下,又接到他身体里。
白发少年不知呢喃了一句什么,谢然瞳孔骤缩,没来得及反对就被卷进他的身体里。
谢白在苍生道中睁开双眼,涅槃眼在他手腕中挣扎,须臾,一个阵法出现。
——但只是空有形状,没有填补其中的灵力和灵魂。
按百年前神女所说,他会化作阵眼,枯坐阵中,直到死去。
“化阵之人。”谢白低声说了一句。
要是那个人还不来,阵法就不完整,魔神无法再度被封印。
江淮看见苍生道,又想起曾经被雪凰封印的痛。
颜绮几人几乎是和他搏命,才换来他半身残疾。
可他并不是失去一手一腿就杀不了人。
他忍着疼向前抓去,颜绮早预料到他的想法,提着砯崖跟上。
虞闲吞下温曦的丹药,以燃烧寿命为代价,起阵,落符。
逐春在颜绮身侧环绕。
剑在哪,阵在哪。
你在哪,我在哪。
就算没有神骨一念,他们之间也是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
颜绮艰难拦下江淮的攻势,后仰飞去。
虞闲眼疾手快闪出,给她做肉垫,又砸穿为数不多的几间楼房。
虞闲吐出血,腰侧衣服破开,肠子流了一地,指尖一动,就是锥心刺骨。
颜绮比他好点,连忙去看他的伤势。
曲咏在下一秒也被击飞,就砸开颜绮身边。
她完全不能看了,只剩一张嘴在喘气。
谢白的苍生道在他们努力拖延的时间内成形,他睁眼,平静无波望去。
江淮疯子似出招,又一次扑上来,这次没有任何人能救他。
“咚——”
惊天的钟声振聋发聩,飘渺无依,在莫归城外,在景阳以北,在弥仙山上,强势而无法逆转传来。
江淮陡然停下,像是被抓住命脉,死死卡在一个地方,前进不了,又后退不得。
他漆黑的脸上几乎出现一种前所未有的表情。
眉头蹙起,唇瓣微张,眼睛不知盯着某处,眨了两下。
苍生道中央的谢白好似看到无数行人走来,又潮水般褪去。
他明悟苍生道的一刻,蜂拥而至的行人冲散江淮的攻势,把他击飞。
天下苍生熙熙攘攘,众生百态喜怒嗔痴。
一切在他眼中流淌,他是看向苍生的人,也是为天下死的人。
悟苍生道,破苍生劫。
谢白看向虚空,神色恬静。
每一个走向他的人,或喜或悲,最后都会散成指尖的红丝,一缕一缕,是捉摸不透的命运。
苍生道潺潺流水般,一点点缠上江淮的身体。
直到痛苦蔓延,灵力桎梏,江淮才在那一声钟声中回神。
其实那钟声一共有三声。
一声比一声悠扬,一声比一声漫长。
在钟声响彻天地的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停顿一秒,又整齐划一朝一个方向眺望。
这场钟声响了整整一刻,才逐渐归于宁静。
那古老的暮钟声空灵又遥远。
像逝去仙人无奈流下的眼泪。
“师父……”虞闲沉沉隔着千山万水望向弥仙山。
——靖世仙逝了。
他们的师父,那个三道至臻的荣耀,在此时此刻,离开人世,恍惚的似一场意外。
所有人都听见了。
钟声之后,妖界,鬼界,魔界,仙界。
之前骤然爆发的混乱都停歇,魔神的力量被回收。
默城,相思妒擦掉嘴边的血,轻笑一声,浮屠一梦镌刻数道阵法纹路,被她抛向空中。
“去吧。”
该结束了。
江淮收回了所有分散出去的力量,除了默城的。
他前所未有的暴怒,气急,狠辣。
这一刻,雷声滚滚,大雨滂沱。
他抬头,眼中是要撕碎这个世界的野心。
他仅剩的一条手臂握剑,一柄断剑,很钝,有些地方还生锈,明明已经不能用了。
可就是被江淮固执攥着,想要融进血肉一般。
“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江淮这般说着,下一刻就要撕开谢白的苍生道。
涅槃眼已经化作阵眼,冰冷的气息席卷每一寸天地。
也刺伤江淮,可那人感受不到一样,同归于尽的心思暴露出来。
没有阵,只有阵眼,是镇压不住江淮的。
颜绮甩甩手臂,不屈站起,重剑扯痛骨头,她不在乎。
她带动虞闲几人跟上,非要和魔神不死不休。
可他们早就是强弩之末,再上除非自爆,不然是动不了江淮一分的。
谢白惨叫出声,他感受到苍生道在慢慢粉碎。
红丝瞬间断了一大半,像抓不住的命,也像有人在陨落。
脑海中有人尖叫,怒不可遏,呵斥谢白放他出去。
谢白痴痴笑了,他用更多灵力,血液灌入红丝,以此维持对江淮的镇压。
他在识海中,不容拒绝,毫无生意地,“哥哥,谢白也能保护你了。”
“你不该为我而死的,困在我身体里那么多年,没有自由的日子很快就过了。以后你就用我的身体,好好活着吧。”
“哥哥,你解放了。”
谢然在谢白的识海中眦目欲裂。
他了解弟弟,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他这个傻弟弟,要祭苍生道,他要祭阵!
献出灵魂,孤寂永恒,只为了谢然能用他的身体活下去!
化阵之人不来,那他就用自己的血液补上缺失的阵。
颜绮瞧向那边,呼吸沉重。
江淮如今不是简单的封印阵可以化解的了。
谢白那么做,无疑只是白白送死。
可他们……没有退路。
颜绮抿唇,思索不过一秒,抬手就抓来虞闲,献上一吻。
充满血腥味和决绝。
虞闲惊讶到嘴唇微张,相拥的那刹便明白颜绮的决策。
他妄图去抓住颜绮,那人却已经在他指缝间溜走,宛若一场梦。
“我爱你。”
情人耳边的甜甜絮语,此刻却变作剑刃捅进虞闲的心脏,不跳了。
他想要做些什么,身体却动不了,是颜绮给他下了定身符,又想说些什么,却被颜绮下了禁言咒。
曾经,颜绮用吻解开禁言咒,而今,她又用吻封上他的唇。
颜绮在虞闲慌乱,悲痛的眼神中转身,虞闲的目光死死凝视她的背影,要把她盯穿。
桃花眼里迸发的温度烧得她心脏战栗,可她不打算回头。
“再见了,我的新娘。”
公子红衣似嫁衣,泪水打湿一片衣襟。
颜绮要自爆。
她要自爆!
神魔同体的自爆,足以让这个不完整的封印阵镇压深受重伤的江淮。
颜绮跑着离开,江淮还被定在原地,他撕碎谢白苍生道的一角,却不能瞬间脱离这个该死的阵法。
身体所有的灵力全都涌进丹田,颜绮义无反顾扑过去,闭上眼。
虞闲瞪大双眼,七窍血流,竟强行破开符咒,拥过去。
逐春剑嗡鸣个不停,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小,再缩小,可就是来不及。
一秒,两秒……
意想之中的爆炸没有到来,颜绮扑进一个宽厚的怀抱,旋即暴动的丹田安静,自爆被迫停止,她被扔了出去。
虞闲接住她,撞个满怀,血液四溅,痛的一句话说不出。
他不敢再松手,紧紧抱住,沉默的把人锁进怀里。
“乖女,别干傻事。”
醇厚的声音落下,颜绮倏然抬眸,和颜淳对上视线。
后者应是才经历过一场恶战,衣衫褴褛,挂了不少彩。
此刻他的目光深沉幽邃,上下端详颜绮,夸赞:“乖女,你长大了。”
“你想做什么……”颜绮颤抖着,一字一顿地往外蹦字。
仿佛颜淳会做出什么毁天灭地的字一样。
对于女儿的控诉,颜淳很是委屈:“乖女,我来救你。”
“怎么救?你告诉我怎么救?!”
颜绮呕出血,被她抹掉,哑着嗓子大喊。
颜淳没回答,但江淮陡然发出的尖叫已经让颜绮明白了。
“化阵之人……”
试问谁能心甘情愿化作阵法,还是神女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化阵的人。
颜淳的身体在消逝,灵力和魂魄都变作阵法的每一笔纹路。
颜绮向前扑,却被虞闲拦住,他咳着血安慰:“阿瑰,冷静点,阿瑰。”
“乖女,是我不好,我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颜淳瞧着颜绮和雪晏相似的眉眼,轻声道。
“我知道,我是一个懦夫,没能在晏晏死后去陪她,我放心不下你,也无法不管不顾舍弃晏晏所作的一切。”
早在神女献祭苍生道时,因为神骨一念的联系,颜淳早就知道了,他的晏晏仙逝了。
他从魔界急匆匆赶到莫归城,却只看到一个昏迷的孩子。
涅槃眼在那孩子身上。
第一次,颜淳觉得自己多年的坚持失去意义,可就在他拿起剑的一刻,心脏里的神骨一念猛然抽痛。
之后,神骨一念化作阵法纹路,镌刻在他皮肤深处。
神女大人留给爱人的最后一件东西,是一场死局。
这场局只有拥有神骨一念的人才能完成。
雪凰离开魔界朝爱人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瞥,叹息着。
她不会逼迫任何人,只要他不愿意,会有其他人会去做。
总有人要做的。
最后,颜淳浑浑噩噩回到魔教,不吃不喝一个月,把神骨一念留下的纹路藏在骨头里。
“所幸,百年后的今天,我得以赴局。”
“父亲!父亲!”颜绮的手徒劳往前抓去,什么都触碰不到。
“是我错了,是我嘴硬,你不是懦夫,从来不是!”
颜淳却只是笑着对她摇头,一如既往的宠溺。
天空中的神翎滑落下来,砯崖剑发出阵阵凤鸣。
砯崖剑灵从里面飞出,抓着神翎抱住颜淳。
于是,神骨一念的力量彻底被激发,那位曾经叱诧风云的魔教教主,散成点点光芒,补全阵法。
一场风雪倏然侵袭,卷走瓢泼大雨,絮絮雪花飘落,像是迎接故人的葬礼。
颜淳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颜绮,抬手抱住砯崖剑灵。
剑灵缓缓长大,身姿曼妙,和颜淳相拥。
死之前,颜淳好似又看见很久很久那时候,雪凰漂亮而充满力量的翅膀带来朔雪寒风,美到难以言说的女子在万丈光芒中伸手。
像在请他赴死。
而他,心甘情愿。
为你入局,为你殉情。
父母爱情也很好磕啊,我写太少了或许感受不出来,也是我笔力不足[求你了][求你了]
雪晏人物判词更新:凤凰总为苍生祭,除却灾邪瑞雪消。
神女捧花世尽知,不道凡俗种桑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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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神女捧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