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京城,锦衣坊。
颜绮着常服,与小桃在众多布料中挑挑拣拣,一会儿嫌弃这个手感不好,一会儿嫌弃那个颜色难看,在诸多布料店埋了半天,一块布料都没有看上。
小桃在后面追着她跑,看她对这个不满意,对那个又嫌弃。
“小姐,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啊?这是最后一家店了。”
颜绮扯出一块布料,颜色满意,手感不行,摇摇头作罢。
“这种事完全可以不用公主你亲自过来的。”
小桃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叽叽喳喳,颜绮自顾自往内走,锦衣坊有内外两层,内层只有贵族能挑选,于是进入的门帘坠了不少晶莹细碎的珠子,五彩斑斓,一撩,就带动玉石撞击般的声响。
这同时也是在告知内里看守的人,有贵客来了。
颜绮进去时,早就有人在里面挑选衣料。
掌柜的早就眼熟颜绮,谄媚地贴上去,搓着掌心问她想要什么款式的料子,又说最近上新不少好东西,要带她看看。
颜绮摆手把人屏退,穿过两三木柜,来到正在俯身挑选布料的人面前。
那人很是专注,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
小桃惊讶地就要出声,被颜绮一个眼刀截住话头。
静静待了片刻,那人抚摸一块红色料子,头也不抬:“掌柜的,你这个布料还有多少,能做一款新衣吗?”
闯入耳中的回答却是女子挑衅的声音,“掌柜的,他手中的布料,我全要了。”
霸道无礼。
虞闲的手顿住,一抬头,就对上颜绮似笑非笑的神情。
掌柜的此时哪敢插话,装没听见咕噜咕噜喝茶。
虞闲站了起来,微微弯腰,恭敬行礼:“见过长公主。”
颜绮手一勾,小桃识趣把虞闲看上的布料拿来放到颜绮手上。
她揉了揉,手感不错,还算有眼光。
颜绮瞧他一身灰,又没着红,不太满意,她下巴一点,问道:“虞闲公子前两日才在寿宴上立了功,怎么,是宫里赏赐的料子不喜欢,这才跑锦衣坊找喜欢的?”
虞闲因为在寿宴上出手,被武将赏识,得了不少皇帝的嘉奖和赏赐,颜绮也顺手混了点私心进去,找了一大堆红色布料,就是不想看到他穿自己不喜欢的颜色。
以虞闲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是颜绮的授意。
那么张扬的红色,她一个长公主格外喜欢在他身上看到,真是奇怪。
虞闲低下头,“公主赏的料子太好,在下无以为报,便想着来找适合殿下的料子,做件衣裳给公主。”
颜绮却是不屑,把他挑中的红色料子扔回去:“本公主缺你那点不成样子的衣裳?”
虞闲头瞬间更低:“公主恕罪。”
颜绮:“虞闲公子可是这次兵变平乱的大功臣,何罪之有?”
他现在虽为寒门子弟,但立功,颇受皇帝赏识,封了个八品官。
这官不大不小,原本以虞闲在虞家不受宠的架势来看,这辈子都当不上官的。
这也是蹭了她的光。
虞闲没有半点不敬,一直低头看地板,回话也没有害怕恐惧:“惹公主不快,便是在下的罪。”
他们谈话间,门帘又响动几回,小桃远离颜绮多的战场,叫掌柜的一起把门锁住。
内店只剩他们二人。
掌柜的很是担忧:“不会出事吧?”
小桃拍着胸脯,自信:“不会,我家公主的武艺,那可是连曲将军都夸赞过的。”
掌柜的:“我担心的是虞闲公子啊,他昨天上山摔了,右臂差点断了。”
颜绮没戴金丝手套,想起前几日虞闲和别家小姐搂搂抱抱,恶心的不想碰他。
刚好瞧见手边有条勾衣的长杆,唇一扬,伸手拿来挑虞闲下巴,照例逼他对视。
“我果然没看错你,伶牙俐齿。”颜绮见他乖巧,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甚是有趣。
她凑近虞闲,看他涟漪波光的桃花眸中放大自己的身影:“不想惹我不快?”
“呵,那寿宴上曲咏将军回来,平息叛乱后,我责令叫人唤你来见我,为何不来?”
那时候有不少公子小姐受伤,二皇子也被砍伤了,虽然叛乱平息,处理后事却是麻烦。
所有人都被留在内殿盘查。
长公主被一出接一出整的心浮气躁,捏着眉心,一抬眸便见虞闲着红衣,规规矩矩立于人群中,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
自己看上的物件被他人觊觎,总是不满的。
颜绮饮下一杯酒,撩着长发不容拒绝地指那点红。
换下铠甲的曲咏将军一见,笑问是不是要找他过来。
颜绮颔首。
于是曲咏屈尊降贵来到虞闲面前,直白说明长公主找。
虞闲眸带疑惑,看向曲咏身后,颜绮懒洋洋卧着,玉足不着步履,恰好露出来给他瞧见。
红衣公子耳尖薄红,犹豫地低头思考,一抿唇,对将军摇了摇头。
将军很是震惊,长公主很是不悦,眸子一眯,嗤笑一声离开。
居然有人敢拒绝她?
颜绮现在倒是要看看虞闲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虞闲作揖,面对长公主有理有据:“公主曾叫人传话,面见公主要提前三日吃斋念佛,还要着公主亲裳的红稠。”
“在下没做到,不敢扰了公主。”
颜绮闻言一愣,她似乎确实那么说过,当时不过是想给虞闲一个下马威,还真没想到这人听话,乖乖照做。
虞闲说话的确好听,颜绮回神也微不可察弯了弯眸,嘴角难压。
她勉为其难,放下长杆,亲自用手摸他的脸,当真是好一个陌上如玉。
“想要什么赏赐,本宫给你。”
“为公主分忧是在下职责,不敢讨赏。”
“多嘴,不说就割了你舌头,日后见着我只能用你那秋水含波的眸,向我求饶。”
“那便请公主收下这枝桃花。”
虞闲变戏法般从灰纱白袍的宽大袖中,轻捻出一条粉来。
枝桠坚劲,曲而不弯,枝梢有粉桃花开,还带点冷冽料峭的寒风。
颜绮赏脸接过,唇带笑,撩眸问:“这不是我命你摘于我,为何又叫我收下?”
虞闲一直小心翼翼莫压了花,此时花送出,也不在那么僵硬拘谨。
“公主恕罪,这非峭壁上的桃花,昨夜突遇小雨,山体湿滑,我从梅山上摔下,无意间折了这桃,救我一命,想着其中或有福大命大的运气,便想分给公主。”
颜绮抓着桃花把玩,爱不释手,面上不显,反而道:“你知道我今日会出宫?”
“在下不知,只是听闻公主挑好几家布料没喜欢的,便过来碰碰运气,好为前几日寿宴上的无礼赔罪。”
“你早知道我会来这?”
“不知,我和公主,实为缘分。”
颜绮没说话。
虞闲顿了一下,又失笑道:“我想公主因寿宴上的事定不会召见我,便只好,折花,赔美人,博公主一笑。”
颜绮:“你故意说自己受伤,是为博本公主同情?”
虞闲:“是,原本出门遇见公主想着红衣,却想血污染了公主所赐,这才未穿,公主可否原谅在下一回?”
颜绮半天没回话,虞闲垂眸不敢看他,额头沁冷汗。
小桃在门外等着里面的人,掌柜已经跑去招呼新客人了,片刻,屋内传出自家公主愉悦的笑声。
而后,门被打开,颜绮掀起门帘出来,手中捧桃枝,心情大好,她弯着眸子,妩媚妖娆:“日后,虞闲公子见我,不必层层通报。”
小桃一脸迷茫,但见主子开心,她自己也跟着笑。
离开时忍不住朝里看一眼,虞闲摸着被颜绮扔回去的料子浅笑,长发敛住半边脸,紫色眸子半阖,微微闪着亮光。
这人究竟什么本事,明明几日公主还因为他忤逆发火,今日一见,居然就哄好了?
她嘀咕,还以为要打一架才能解决呢。
桃枝安插一瓷瓶中,被一修长白皙的手递给一人。
殿中门帘紧闭,隔着绣花屏风,隐约见两名女子喝茶交谈。
“国师大人可能算出此人命格?”
国师大人要捻一朵桃花,被一只手没好气拍开。
国师悻悻收手,道:“天之骄子。”
桌上,长公主一只手托腮,一只手宝贝地护着桃花玩,她漫不经心:“对我而言,可有益?”
国师顿了下,为难:“他行规守矩,恐难支持殿下之道。”
“于我而言,可有害?”
“行规守矩,亦不伤殿下。”
颜绮便不说话了,盘腿做塌上,紫纱下纤细的玉足朦胧可见。
国师:“殿下要拉拢他?”
颜绮:“那么行规守矩,来做我身边一个端茶送水的好了。”
国师:“他是天骄之命。”
颜绮却笑道:“我亦是天骄。”
国师愕然后又轻松一笑,被这小子使唤久了,差点也忘了她的命格比虞闲还硬。
“殿下所为,前所未有,我愿尽微薄之力。”
这一月,关于大皇子叛乱的结果也出来了。
他被贬为庶民,同兵部尚书的家眷一起流放边疆,而那些士兵被压入大牢,沾染鲜血多者,斩。
三皇子关键时刻护驾有功,用区区百人挡住大皇子,挺到曲咏赶回,赏了黄金万两。
长公主临危不乱,受封安宁,欠了她十八年的封号,终于被她亲手拿了回来。
为了按下这场兵变来带的各种动乱,于下月月末时开展一场围猎。
本是秋季围猎,但因为此事而提前了两个月。
而这件事,全权交给了丞相之子何安。
何安毛手毛脚,根本不懂,跑去找国师,国师摇了摇头,又叫他去找长公主。
长公主似料到他回来,早早备好茶,懒散躺着等他来。
“小子,过来吧。”
颜绮勾勾手指,何安站在门口,眉头一皱,犹豫要不要进去。
毕竟她这散漫的样子,看起来就不靠谱。
何安摸着下巴思考。
小桃咳了一声,威严道:“公主有请,何公子干嘛一直愣着。”
“嘶,算了算了,国师叫我来的。”何安小声嘟哝,然后挠头慢吞吞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剑上。
“咳,公主,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何安没话找话。
颜绮新做了一把扇子,花样精巧,被她捏在手上玩。
“何安小公子,自然不会忘。”颜绮朝红帘那头点个下巴。
“来人,上茶。”
红帘一撩,身姿如松的翩翩公子端茶走出,半束高马尾,红衣胜枫,黑发如墨。
就连端茶的手也是白皙似雪,劲瘦纤长,看来是十指不沾春阳水的主。
他耳垂下挂着青羽坠,与他身上颜色并不融洽,却又称的人更加美若画卷。
“何公子,请。”他放下茶水,站到颜绮身边。
何安瞠目结舌,看着茶中倒影,揉揉眼睛,又“嘶”了一声。
“虞闲这个身手,就在你这端茶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