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个性英雄 第68章 第六十五章

当活蝓宗正走进宗家茶室的时候，里面只有他的父亲活蝓胜仁和母亲活蝓顺子。

房间里很安静，父亲的目光一如既往的严厉，母亲也依旧遵循着她未出嫁前的家族教导，低眉顺眼地端坐在自己的丈夫身边，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好让自己更加贴近一个没有主见的附属品。

出身四宫家的妻子……活蝓宗正莫名想起了这个词，心里还因此酝酿出了几分讽刺。

然而过去的他并不会这样——他确实有很负面的部分，但至少不会将这一面用在自己的家人身上，他不确定是这几天的事情让他有些飘飘然了，还是他本来就比自己预想得要更恶劣。

漫长的沉默过后，活蝓胜仁——这位活蝓家的现任家主开口道：“你以为这些事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吗？”

活蝓宗正并没有感到害怕，他从小在这个男人慑人的气势下长大，曾经那些压抑到喘不过气的日子早已是过往云烟。他能感觉到对方审视、探究的目光，这也意味着他对这件事的了解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深。

他不动声色：“愿意虚心聆听您的教诲，父亲。”

“哼，还想逃避吗？”家主大人冷笑了一声，“两年前的三家聚首，最后商榷出来的结果是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活蝓家可以不向电走家和玄雾家追责，将罪名全部推到重消惠那身上。”活蝓宗正垂首敛眸，低声道，“作为交换，电走家和玄雾家在政选上支持活蝓家，协助活蝓家在政坛上造势，为了防止两家反悔，学校的监控录像由活蝓家保管……这样重要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忘的，父亲。”

活蝓家虽然是日本医药行业的科技寡头，但在本地的势力能够如此根深蒂固，甚至隐隐能与和宫内厅①有隐秘联系的传统名门四宫家相抗衡，跟两年多以前的那次政治投资无不关系。

以“替远亲死去的女儿讨回公道”为理由，推动基本上只有装饰作用的《反个性歧视法》真正进入应用法的行列，不仅为活蝓家博得了极高的名望，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国内公众对于活蝓家坚持极端个性基因主义的恶感。

如今事情败露——尤其在震惊全国的「寂静的300秒」事件后，全球范围内的不少知名黑客都纷纷对这件案子展开了更加深入的调查……恐怕鹤崎谷花真实身份的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件事情的起点，也就是那位做出惊世之举的超级黑客，由于网上有很多人为了出风头跳出来认领，各种说法真真假假，目前还没有一个确定的结论，但一般认为发起者是Dedsec的Watchdog。

内容是揭示两年前的一起校园暴力案件，外加这种仿佛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炫酷举动，确实很像WG的一贯风格，不过Dedsec目前还没有正式的说法（是的，他们有官方推特和脸书），而且这次也没有相应的事前预告函。喜欢在网上行侠仗义的黑客大多都是有点中二的geek，他们之中很多都不愿意相信WG会抛弃ta的特定仪式。

而对活蝓家的人来说，罪魁祸首究竟是不是WG已经无关紧要了，一旦牵扯到Dedsec，这件事就真的是没完没了了。

活蝓家是靠科技崛起翻身的，对二进制世界的认知比四宫这种古老世家要深刻得多——一定程度上，他们还是这片灰色地带的受益人，尽管Dedsec对绝大多数的大型财阀来说都是疯狗一样的存在，但厌恶不代表要去招惹……至少活蝓家不想去招惹。

好在活蝓家近几年在政界发展得不错，外加近期在个性药物方面有重大的技术突破，即使现任的参政议员都退位，也能在之后的诺贝尔奖医学奖上挽回一些局面。何况，活蝓家的主要产业决定了民众的反感不会对财阀的盈利能力造成太多损害，虽然这件事情的影响力很大，但终究没有伤到活蝓家的根基。

既然家族的地基稳如磐石，那么就要着手处理家族内部的事情了。

活蝓宗正知道自己父亲如此沉不住气的原因——如果是以前，对方必然会等到证据确凿，确认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时候才会出击。可现在的活蝓胜仁明显还没有真正抓住他的尾巴，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展示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

很显然，这件事太大了，已经威胁到了他家主的地位。

“宗正，我不管你到底是抱着什么打算做出了这种事。”尽管嘴上这么说，他的神情却不像是对缘由一无所知的样子，“我可以不在意电走家和玄雾家到底怎么样，愿意为活蝓家鞍前马后的家族太多了，不缺这两个……可是宗正，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居然要为了一个人赔上整个家族？”

“不是‘一个人’。”

“什么？”

“不是‘一个人’。”他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道，“那是活蝓谷花，我亲生的妹妹。”

他说得很认真——可惜这句话并没有打动他的父亲，只是让那道审视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嘲讽：“宗正，从她被除名，到以鹤崎的姓氏下葬，每个环节你都参与其中……而在她去世两年多以后，你突然就后悔了？”

活蝓宗正并没有反驳，神情中有一种和他母亲相似的温顺，这种温顺让活蝓胜仁很是满意。

……可他并不知道，正是自己刚才的那番发言，让自己的儿子更加确定了他手中的消息有多么简陋。

“关于你特意留在重消惠那身上的枪伤，相关的验伤报告我已经处理了。”他点燃了烟枪，却并没有吸，只是把它架在白瓷缸上，让袅袅的烟雾在茶室中弥漫，“这次为了收拾你的烂摊子，为父不得不委屈胜川替你出面向长老顶罪……”

活蝓胜川，活蝓胜仁的弟弟，在分家很有威望，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甚至有那么点威胁到了活蝓胜仁作为现任家主的位置……这样的一个人，最近却因为“为了争夺家主之位和他人勾结，意图令家族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被按了下去，

宗正听着父亲的话，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在内心深处默默叹了口气。

倒不是因为计划落空而失望——事实上，除了赤谷海云会选择参与其中之外，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当初的三人组里两人死亡，电走朱音虽然因为赤谷的干涉捡回了一条性命，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活着未必就是比死更好的选择；负面舆论风暴的到来，让活蝓家品尝到了当初吃人血馒头的代价；而父亲也如他所料地发现了那处枪伤，并且借此机会把责任栽赃给叔叔胜川，为了扩展这一脉的势力，对方必然会将一部分势力托付给自己……而很多事情一旦起了头，就很难再收住了。

而活蝓宗正之所以叹气，只是因为他意识到父亲真的老了。

如果说壮年时的活蝓胜仁像是深海水域中的一方霸主，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浅滩上因脱水而奄奄一息的癞□□，自以为还有着权势与威严，但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自从多年前因为意外而丧失了生育能力后，自己成为了他唯一的继承人，而且也完美契合活蝓家对于家主的一切标准：拥有优秀的外表、头脑，符合活蝓家基因结合标准的珍贵治愈系个性，处事沉熟稳重，除了社交上有些寡言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相比之下，活蝓胜川的子女不是缺少治愈个性，就是个性的有效阈值太弱，虽然最近又增添了一个没到个性觉醒期的幼子，但毕竟什么都没体现出来，基本没有对他什么造成过什么威胁。

换而言之，“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如今是活蝓胜仁手中博弈资本的一部分，而这也让他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变得被动起来。

“这一次，我还可以替你收尾……可是没有下一次了，宗正。”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活蝓宗正的内里波澜不惊，但表面上，他却罕见地牵起了一个微笑，语气恭谨地回答道。

“当然，父亲。”

不会再有下次了。

因为下一次……您就没有能力再替我收尾了。

……………………

“少爷。”

“没什么事情，不必担心。”活蝓宗正脱下外套递给了他，“美由纪的身体怎么样了？”

细谷幽志的表情一顿，低声道：“CT显示子宫有异常病变，才会导致疼痛和经期不稳……如果拖久了，有可能会发展为子宫内膜癌。”

“能趁早发现是一件好事。”

“非常感谢您。”细谷说，“如果不是您坚持让我带美由纪去检查，恐怕……一切就太晚了。”

“也不完全是你的问题，人类对于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疼痛总是不以为然。”他取下了书柜上的相框，玻璃很干净，但他还是用手细细地擦拭了一番，“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呢？为什么要这么多愁善感呢？不要去想那么多不就好了嘛？为什么别人不会这样，只有你会呢……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些多么残忍的话啊。”

他凝望着照片上的女孩，栗色的头发，明媚漂亮的笑眼，与他相似的五官。

他记得对方一直不满意这点，因为同样的下颚线对于一个女孩来有点太宽了，那时的他很不以为然地说可以去削骨，女孩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意，他当初还无法理解。

后来他才知道，赤谷海云从来不会这么回答——她会说，我觉得谷花这样也很可爱，然后亲亲女孩的脸颊。

女孩生理期没算好时间，因为前一天吃了冰淇淋而腹痛，他会责怪她不该吃那个冰淇淋，而赤谷海云只会给她冲好热水袋，用手揉她的小腹，对她说痛痛飞走了。

女孩的抑郁症轻微复发，偶尔会陷入歇斯底里的自我崩溃，他在心痛之余，更多是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不肯放轻松一些，去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可赤谷海云却会抱住她的肩膀，她会轻轻拍着女孩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很好、她很棒……尽管那时的她状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于是，他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渐渐地懂得了一件事，就是不要在别人感到难受的时候，居高临下地去指导别人当初不该做什么。这样既没有挽救任何损失，又加重了他人的痛苦，唯一获得的只是那么一点自诩为理中客的自得。

何况人类的痛苦其实是不互通的，在一个人体会到同等的煎熬之前，这份重量永远是偏轻的……事实上，如果不是真的被压垮了，谁又会极力去克服天生对死亡的恐惧，毅然决然地跳下去呢？

他看着镜框里的女孩，喃喃道：“真傻。”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

为了填缺勤表（主要是作为网络安全顾问的），赤谷海云错过了班级早自习。

不过在路上碰到自家班主任的事倒在她的意料之外——以对方的生物习性（？）来说，赤谷本以为在第一堂课之前是不可能见到对方的。

在他们并肩往英雄科A班方向走的时候，相泽消太忽然出声了。

“只是缺课了几天，却搞了一件大事情啊。”

闻言，赤谷神色不动，只是睫尖轻轻一点，像是蜻蜓的翅膀掠过了一汪深潭。

“没什么，只是宿命结算而已……啊。”

她捂住了脑袋，有点傻愣愣地看向自己的班主任——而对方在几秒钟之前刚用手里的书敲了她的脑袋。

“小鬼就不要说出这种话了，听起来蠢死了。”他说，“既然还是个小鬼，去担心小鬼该担心的事就够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大人吧。”

闻言，赤谷怔了一会儿，很快又轻声笑了起来。

“谢谢，相泽老师。”她说，“只是，我并不想欺骗您……有些事情，只能由我去解决。”

相泽叹了口气——在赤谷海云的印象中，对方会这样明显表现出无奈情绪的情况非常罕见，大概是真拿自己这个表面乖巧私下搞事的问题学生没有办法。

“嘛，有时候也确实想把你丢给布拉德·金去头痛。”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相泽开口道，“不过这样好像又有点太便宜他了。”

“抱歉，给老师添麻烦了。”

“如果真抱歉的话就不要笑着说这句话。”相泽用笔戳了一下她的脸，“几天不见，说话居然干瘪得像一个暮气沉沉的老头子一样，给我去充点气再回来。”

赤谷在班级门口站定：“充点气？那是什……”

还没等她说完，相泽就把门一拉，把她往里头一推，然后把门合上——三连技一气呵成，是班主任中的豪杰。

赤谷海云还没回过神，就有一个黑影猛扑过来，她本能地接住了对方，发现是泪眼汪汪的丽日御茶子。

“海——云——！！！”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没事吧？这几天你都不在，我好想你啊！”

“咳咳……是我们都很想你，御茶子。”八百万说，“也不是无端的担忧，只是赤谷总喜欢背着我们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这一次又是毫无预兆的连续请假，大家都很在意是不是和伤病有关……”

“是啊，而且还没回家。”心操说，“爆豪同学的幼驯染雷达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真是太没用了。”

“哈？！”爆豪剜了他一眼，“死鱼眼，想被炸吗？”

轰说：“我想搬到赤谷附近，和赤谷做邻居。”

“……那个，轰同学，这句话出现在这里非常突兀啊。”峰田实诚实地吐槽道。

赤谷海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在这种气氛中，她久违地再次感觉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不是因为遗恨、死亡、因果报应，而是一些更温暖、更美好的事情。

尽管只是短短几天，让她却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过去……可当她看见他们的时候，看到那么多鲜活的、美好的存在出现在自己生命中，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再一次开始跳动，她好像又能继续呼吸了。

并不是说那些阴暗的部分就此消失了——但至少这一次，她站在了阳光下，她能更坦然地面对自己内心黑暗的一面，而不是像困兽一样在深渊中苦苦挣扎。

“海……云？”御茶子惶惶不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你没事吧？”

赤谷海云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周围一阵寂静。所有人都带着有些忐忑的表情看着他，甚至包括她总在扮演恶人役的幼驯染。

天呐，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录下这一幕？

赤谷一时有点想笑，也因为这个原因，她眼角的泪水不小心溢了出来……而这让整个A班更加紧张了。

常暗脚底的影子不安地躁动，峰田实下意识地摘下一个葡萄球在手里死死捏着，而他旁边的尾白则绷紧了尾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这一次，赤谷海云真的笑出了声。

“没什么。”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只是觉得……能认识大家真是太好了。”

①宫内厅：11区的特殊政府机关，负责处理日本皇室成员的一切事务，无论大小，控制日本皇室成员与外界联系的渠道，紧握日本皇室历史的官方版本。

②虽然好像一直没有人问，但还是在这里解释一下：watchdog之所以缩写是WG而不是WD，是因为D字母的象征意义被分给Dedsec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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