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个性英雄 第66章 第六十三章

在这个全员都在为重消惠安的安危而神经紧绷的时刻，冢内直正选择了送她回家。

他没有开警车，而是为她拉开了那辆老旧丰田的副驾驶车门，汽车引擎的嗡鸣声响起，盖过了女孩细微的呼吸声。

当冢内从车镜里看她时，她的目光落在窗外一个遥远的点上，一道道鹅黄色的灯光从她脸上掠过，明明灭灭。

他将视线移回前方：“很抱歉。”

“嗯？”

“关于纯内的事。”他低声道，“他其实很憧憬你……尽管这种憧憬有时会很伤人。”

“我知道。”赤谷依然看着车外，声音很轻，“其实也没什么，他不是唯一对我抱有这样憧憬的人。”

“……累吗？”冢内意味不明地问。

“还好。”她也意味不明地回答。

这并非全然的谎话，尽管她此刻实在是疲惫极了，但也是源于别的原因，那些信仰所带来的重量，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

天色已经晚了，赤谷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商业街的夜晚是五彩缤纷的盛宴，和光线暗淡的车内割裂成两个世界，她凝望许久，莫名想起了哥谭。

虽然与她命运与共过的存在有许许多多，那段在哥谭的岁月既不是她最初的旅行，更遑论最后一个，但大抵是背景世界较为接近的关系，布鲁斯·韦恩对她的影响一直是最大的。在成长的过程中，那些负面的情感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经历而与她觉醒共鸣，越是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她就越是想起那座城市，想起那个男人，想起天上亮起的蝙蝠灯——像是午夜时分的哥谭睁开了一只眼睛，眸底映着黑暗骑士的倒影。

赤谷海云深知，现在的她也走在这样一条道路上。她身上背负着的是一种极端的爱与恨，无论是她的反对者，又或是她的拥护者，他们对她抱有的感情都远远超出她所能给予的，一旦她坠落，这些感情都会在顷刻间化作烈焰，将她吞噬殆尽。

她喃喃道：“人们造出了神像，人们将石头扔向神像……”

“什么？”

“不，没什么……”赤谷海云收回了视线，阖眼揉了揉眉心，“可能我确实有点累了。”

赤谷没有回学校，她记得这周起母亲就搬回去住了，就让冢内直接开回了赤谷家。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赤谷引子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出来，“晚饭还没吃吧？马上就好了哦。”

赤谷海云嗅了嗅：“很香呢……有肉的气味。”

“因为是猪排嘛。”

她愣了一下：“猪排？晚饭吗？”

“难得一次，没关系的。”引子朝她眨了眨眼睛，压轻了声音，像是在同她讲什么亲密的悄悄话，“我们不告诉别人哦。”

虽然赤谷海云不认为这种“趁体脂比不注意”的想法能有什么实际效果，但不妨碍她配合母亲的演出：“嗯，谁都不说。”

闻言，赤谷引子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年纪已经不轻了，对外也多是温和成熟的性格，唯独面对自家女儿时，才会偶尔表现出不太稳重的一面。

她不确定母亲是不是有意如此，但她确实感到了一丝放松。

这种想法在晚饭被端到茶几上的时候更加肯定了——她们没有在餐桌旁吃饭，而是一大一小（如果她的身型还可以说得上小的话）端着碗挤在沙发上，电视上一个熟悉的男声大喊着“Are ya ready kids？”①。

赤谷海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那时这个沙发相对而言还没有那么狭窄，而她也还太小了，在沙发上时总会控制不住地——按照她幼驯染的说法，像个麻薯团子一样——倒向母亲的方向，她还记得母亲的针织毛衣上淡淡的苹果香，赤谷家素来惯用的柔顺剂香型，不过近几年换成了青柠檬，不太常闻到了。

当电视里的海绵宝宝举起海螺的时候，赤谷引子忽然开口道。

“所以，现在是在为什么事情而苦恼着呢？”

赤谷顿了片刻——更准确地说，她脑子实打实地短路了一会儿：“诶？”

“因为海云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啊。”引子没有看向她，只是侧首轻轻抵着她的头，说道，“有没有可能说给妈妈听听呢？”

赤谷海云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她原本是想说没什么的，但话到了喉咙口又莫名其妙地卡住了，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只好挫败地把那些搪塞的否定给咽了回去。

“有一个不正确……至少程序不正确的选择，但那个选择能令我开心。”说到这里时，她的目光短暂地失焦了，“而我选择了后者。”

“嗯。”引子温柔地应了一声，既不像是谅解，也不包含什么责怪，只是纯粹的回应，表示自己在认真倾听，“然后呢？”

“对于这个选择，我并没有后悔，这是她们应得的。我只是……”她低声道，“妈妈，我真的应该成为英雄吗？我是说，不仅仅是职业英雄，是那种更古老、更传统的‘英雄’……”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或许我不是最适合的人。”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迷茫，“为什么会选中我呢？应该还有更适合的人选才对……”

“这样啊……”引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么当初没有选择成为英雄的话，海云觉得自己会去做什么呢？”

这一次，赤谷海云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音晴舅舅的劝说下去当偶像吧？”

事实上，小鸟游音晴到现在还没放弃这个想法。

“没能参加英雄科的考试啊，真可惜呢……既然这样，就来舅舅名下的事务所出道成为偶像吧！然后踏踏实实地入读东大，将注意力从英雄公信榜转到oricon②上，将努力的方向由英雄之路改成巨蛋之路怎么样？”

……当然，最后还是非常郑重地拒绝了。

“好像也不错呢~”赤谷引子说，“反正海云年纪也正好，不如转职去当偶像吧。”

“诶诶？！”赤谷海云这回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露出了（A班内部被奉为）经典的、被形容为“第一次洗澡的猫”的表情，“妈、妈妈是说真的吗？”

“才怪，骗你的。”赤谷引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妈妈觉得海云很适合当英雄啊。”

“……不会吧？”赤谷讷讷道，“不，没有想要反驳妈妈的意思，只是……我好像总为了这件事给妈妈惹麻烦来着。”

“添麻烦也是有的哦~”引子点了点她的脑门，“谁叫英雄海兔老喜欢扑到妈妈怀里哭鼻子呢？”

羞耻心让赤谷海云的脸颊微微涨红，嚅嗫道：“……对不起。”

“不过，这和该不该成为英雄是两回事。”引子说，“妈妈啊，可是在两年多以前就知道海云以后会成为英雄了。”

“两年多以前？”

“某天晚上九点多，忽然跑到妈妈房间里，求我带她去樱礼的小姑娘是谁？”引子说，“看到我迟疑后，立马嚎啕大哭，蹲在地上流眼泪还拽着妈妈睡裙不放的小姑娘是谁？”

“呃……”

“到了之后，听见门卫不愿意放我们进去，也不愿意去检查女厕所的时候，用石头砸坏了玻璃，还威胁门卫如果不照做，就把剩下的玻璃也砸掉的小姑娘是谁？”

她深深地将脸埋进手里：“非常对不起，那时候还不够成熟……”

简而言之，做事有点不过脑子。

“嘛，毕竟才12岁呀。”引子倒没有生气，语调依旧轻快而柔和，“但是，那时候的海云，不是已经成为某个人的英雄了吗？”

赤谷海云倏地一滞……过往的某些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

那是一个夜晚，她记得很清楚，晚霞落幕后的天空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厚重的黑云沉沉地压在人们的头顶。三个人走在一片漆黑的樱礼女中——事实上，那时候是学院，当时的樱礼在几年前开始扩招男子校生，不过没几年又停止了，恢复了纯粹的女中校制。

走廊上，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但廊道上只亮了一束光。那次出来得太匆忙了，她忘记带上手机，也不知道谷花被关在哪楼的厕所里，于是他们不得不从底楼一层一层地朝上找。

最终他们止步于顶楼——那时她说了什么来着？

“没事了，谷花。”记忆中的小女孩跑到了少女身边，抱住了她，“不要怕，已经没有事了……”

如果当时她不是一脸的鼻涕和眼泪，哭得比对方还惨的话，那可能会是一个很帅的画面。

那么谷花说了什么呢？

她说，她说……

“……海云？你怎么在这里？”

“砸玻璃？哦，砸玻璃啊……等等，砸玻璃？！”

“笨蛋笨蛋笨蛋！为什么要为我这么做啊？被记过了该怎么办？”

“如果被记过了，海云不就再也读不了英雄科了吗？”

很久以后，赤谷海云才渐渐地明白了——那名少女，其实从未期待过有人会来救自己。

她这辈子已经求过别人太多次了，她求过自己的爸爸、自己的妈妈、自己的哥哥、她的同学，甚至是那遥不可及的神明，她在短信里向她哭泣，向她求救，其实只是想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但从来没想过她真的会来。

而她也打心底认为，自己不值得别人这么做。

真是的……谷花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

赤谷海云忍不住哽咽了一声，捂着脸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泪水从指缝间落下。

鹤崎谷花就是这样一个笨蛋，一个大笨蛋。

而这个笨蛋，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时候，在被现实折磨得遍体鳞伤，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无法维持的时候……甚至是身体坐在隔离网上，被顶楼的冷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时候，她心里还满是那些美好又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没有抱怨自己的不幸，也没有悲泣着指责任何人。

她只是告诉她，自己下辈子要成为英雄，会来保护她。

太傻了，她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因为她根本没必要等这么久。

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当她来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当她坐在她床边，为她念着那个梦幻般的童话时；当她同她拉钩，笑着与她约定，要一起成为英雄的时候……

谷花啊……在那么早的时候，你不就已经是那个女孩的英雄了吗？

赤谷海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那些宣泄的情绪被阻隔在她的掌心，只泄露出了一点压抑的、像闷雷一样嘶哑的声音，然而她的肩膀颤抖着，好像终于因为那些无法承载的重负而蜷缩起了身体，而那些情绪就像是倒塌的大厦，摧枯拉朽般压垮了她。

引子没有再开口了，她伸手揽过女孩的肩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女孩的哭声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妙地轻了下来，她放下了手，转而抓住了母亲的衣角，引子听着她哑哑的啜泣声，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肩头。

时间的流逝在哀伤中变得绵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直到电视上播放起了轻快的尤克里里，女孩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

“对不起，妈妈……”她说，“我可能需要再出去一趟。”

当赤谷引子看向她时，她的小姑娘已经擦干了眼泪，尽管眼睛还是不可避免地红肿着，但神情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坚定。

“去吧。”她说，“如果你认为这是正确的，那就去完成它。”

于是赤谷海云朝楼下跑去，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穿了两只不同款式的鞋，只顾着掏出手机拨通了冢内直正的电话。

“赤谷？怎么这个时候……”

“去樱礼！”她几乎是在冲他咆哮，“不要问为什么，去樱礼！”

冷风呼啸着刮过脸颊，吹干了她眼角的最后一点水汽。

她感觉自己像是奔跑在一条火道上，她的脚在燃烧，她的手也在燃烧，那种灼痛感让她几乎快要拿不住手机了。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在拒绝着这个选择，可她不能停下来。

她们不值得这个选择，玄雾秋子不值得，电走朱音不值得，重消惠那不值得。

可有人值得……而只要那个人值得，就足够了。

她不会背弃那个约定——不会背弃那个人对于英雄的那些美好而天真的愿望。如果不存在可以抵达那个愿望的道路，那么她就用自己的双手去挖掘，用自己的双脚去践行。

直到一切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直到一切以它应有的样子落下帷幕。

①Are ya ready kids：海绵宝宝片头曲《The Pirate and Kids》（海盗和孩子们），后面的尤克里里则是片尾曲。#我知道11区可能不怎么爱看海绵宝宝……可是作者爱看【。

②oricon：日本权威音乐榜单。

其实本章就是DC英雄特有的“个人正义是否可以绕过法律实现”的矛盾啦，不过因为私情的成分居多，可能没办法给大家带来足够深刻的体会，关于这个问题还是安利大家去看DC的天国降临和黑暗骑士归来www

关于纯内诚……他应该算是我笔下创造第一个的工具人？可以说是我首次尝试不以“有角色魅力”为前提而写出来的角色，因为他的存在其实是对个性社会一部分群体的映射，有姑娘不喜欢他是很正常的。不出意外的话后面的剧情还会登场，但什么时候能从工具人进阶为正常角色就要看我什么时候良心发现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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