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个性英雄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从未如爱你一般地爱过别人，我从没有如希冀你的友谊一般希冀别人……

我请你在我可以为你效劳的时候驱使我，我永远为你驰驱①。

×××

钢铁之城在崩塌……这是爆豪胜己抵达现场后的第一反应。

无数细碎的铁片和泥水屑被尘浪裹挟着四处飞散，绵密的刺痛感透过皮肤渗透进血管，眼睛因为尘烟的存在而愈发干涩，爆豪模模糊糊循着本能避开了几个大件的金属残骸，但没能躲过一些细小残片的突袭，原本只是痒痛的伤口随着数量的增加让人渐渐无法忍耐，大脑却随着这股躁意的蔓延变得清晰起来。

哪怕在这种混乱情况下，赤谷海云的存在依然很惹眼，她的发色太显眼了，稍微有点光照都显得通透明亮，像是一根燃烧的火柴，微小的火光在尘埃中跳动。

爆豪胜己花了一点时间才看清被她拽着后领的小泽椿贺，衣服已经被扯烂了一半，看起来怪可怜的……虽然爆豪胜己并不同情他，甚至不是很想把注意力分出来给他，但很显然赤谷没打算松手——她当然不会，他简直太了解她了，一个超级大笨蛋——无论如何，他都得根据对方的打算做出调整。

爆豪加大了马力，借着一截掉下来的横梁完成了轨道上的微调，像是蜻蜓从水面上点过——此时的他多少体会到了平日上课时幼驯染某些小动作的意义，也开始掌握在这塌陷的钢铁之城中行动的节奏，但对他来说，这还远远称不上熟练，哪怕掌握了技巧，爆豪仍能清楚地感觉到实际执行时四肢带来的滞涩感……

于是他也更清楚地意识到，为了达到如今的程度，那个女孩究竟投入了多少努力。

尽管内心思绪万千，但这个想法实际只是他脑海中划过的一道流星，转瞬即逝，很快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现实中，专心致志地应付眼前的情况。

爆豪知道霍克斯跟了过来，只是没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

个性造成的差异在特殊的背景下开始体现——霍克斯的羽翼太大了，虽然据说他拆散羽毛后翅膀看着就像两个可怜的烤鸡翅，但改变不了他那和鸟类无异的飞行方式，仰仗风压、受气流方向影响极大、转弯时需要展翼盘旋半周，在这种七零八落的情况下机动性很差，之前赶过来的时候爆豪还能时不时听到霍克斯的嘀咕，而现在爆豪回头时已经看不到对方的人影了。

他在接近她——这个过程很快，但画面在眼前却愈发缓慢了，时间的流淌也变得粘稠，金属的映射让他看到了一片白光，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周围都是模糊的色块，像是画布上随意晕染开的水彩，然而越是接近那团火光，画面便越是清晰，越是真实。

他看见那个红发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坐在树枝上，小心地挪动着身体着，紧接着树枝咔嚓一声断了，她小小的身体从空中坠落。

那时的他还没办法很好地借由个性飞行，于是也没出现什么英雄救美的经典场景，他们两个都摔了个狗吃屎，头发里全是树叶和碎石子。其中赤谷海云的情况要严重一点，她磕破了膝盖，好看的白裙子也被树枝划开了一道裂口，在此之前她还弄坏了一只凉鞋，对她来说真可谓是最糟糕的一天了。

然后这个爱哭精不出意外地两眼通红，像是难过的小狗一样不断发出呜呜的声响，那个声音简直让爆豪胜己头皮发麻……他其实一直有点怕这个，只是出于自尊从未对外表现过。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来着？总之他没有道歉（为他强行拉对方出门），可好像也没接受太多良心上的拷问……

“小胜！”

爆豪被这声呼喊强硬地拽回了现实，下一秒，他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显然，他没办法同时负担两个人的重量——是啦，谁都不会受伤的世界当然很美好，但这种可能性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存在。

爆豪原本是打算接住赤谷海云，如果赤谷还有余力拖住小泽椿贺的身体，就将他的安危托付给后来追上来的霍克斯……当然，如果对方能及时赶到的话，如果不能的话……至少对他来说，赤谷海云的生存优先级是远高于小泽椿贺的。

如果他没有看到她的眼睛……他本该这样做的。

然而他偏偏是看到了——这个认知让爆豪几乎恼火起来，但他们的确在那须臾间对视了，那些复杂的、很难言简意赅概括的东西也随着这目光的交汇而传递给彼此。

理智告诉他去否决——去否决这个荒唐的决定，赤谷海云不可能靠着自己活下来的，她甚至没带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道具，如果他不在这里接住她，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在落地后看着幼驯染的身体像个现实版的耶稣受难记一样被串在某根钢筋上。

她又不是什么神……尽管她已经被很多人认为是什么神一样的存在了，但他知道她不是。

所有人都记得她站在领奖台上被授予金牌时的样子，记得她胜利时的英姿，可能也记得她流泪时的狼狈……可他们不知道她年幼的时候根本不想当英雄，只想抱着她的鲁特琴去歌颂他人的伟业，他们不知道她的歌声像夜莺一样美妙……他们更不知道，从十二岁开始，夜莺就再也没有唱过歌了。

但爆豪胜己绝不能忘记，如果连他都忘记了，还有谁会记得呢？

他想摇头，想要强硬、咆哮着对她说出拒绝，他的肌肉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去抓住那个固执的女孩——是的，像是提着一只不愿意回家的小狗的后颈。

可她却说：“拜托了，小胜。”

周围那么吵，可女孩的声音还是顺利地被风带到了他的耳畔。

爆豪胜己感觉到了痛击，那种源于孩提时代的、脑仁抽痛的感觉再度浮现。过往他总是谨慎地管束着自己，好不向这个女孩投降，他很不喜欢那种感觉，他感到脆弱和难过，而一切只是因为这个女孩落了几滴眼泪。

他恨这个——他以后可是要成为和欧尔麦特一样伟大的英雄，而最伟大的英雄是没有弱点的。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对他做，他的心却擅自对她屈服了。

爆豪本以为长大后这种情况会有所缓解，事实上他也确实成长到了不会再看着幼驯染从树上掉下去而无能为力的程度……可这种情况好像又没怎么改变，唯一不同的是，过去的他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不会表现出来，而现在他学会了向她点头。

在一个小节点的时候，赤谷海云抓住机会在一块倾斜的水泥台上减缓了一下速度——她当然不会在那里停下来，那样只会让她的下半身像豆腐一样碎掉，只是借助平台反蹬调整了自己的位置，方便将小泽椿贺丢出去。

爆豪稳当地接住了他，为了这个动作他适当地调整了俯冲的速度，在感觉到额外重量的同时，他也看着那团火落进了钢铁之城的残骸中。

去吧，英雄。

他默念道。

…………

当爆豪带着小泽椿贺落地的时候，看见了一抹白色的影子——那是他的外套，被血渍弄脏了一点，看起来有点破破烂烂的……但没关系，那种事情无关紧要。

“小胜！”看到他之后，赤谷海云高兴地挥了挥手，因为在废墟上的缘故，她此刻的位置还比他高一点。

赤谷背后就是直升机的照明灯，爆豪必须得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她背光的脸。

霍克斯不知什么时候也在他身后降落了，有些唏嘘地说道：“真是大胆啊，总指挥小姐，整个过程看得我心惊肉跳的。”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赤谷笑了笑，“我还蛮擅长在这种失重的状态下借力着陆呢。”

“半边脸肿得像桃子一样的家伙就不要笑了，难看死了。”

“……小胜说话还是那么严苛。”她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大家都平安度过难关了，偶尔也表现得开心一点嘛。”

爆豪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女孩从高台上跳下来，像蝴蝶一样轻盈、从容。

…………

“啊，是蝴蝶！小胜！”女孩倏忽停下了哭泣，伸出手，接住了那只蝴蝶，于是渗血的膝盖、脏了的白裙子，和那只坏了的凉鞋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她睁着那双红肿、笼罩着一层泪光的眼睛，呆呆地、却又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看啊，小胜，是蝴蝶！”

………………

………………………………

是了——说到底，从小到大，从来都不是因为别人做了什么，她才不哭了的……是因为自己找到了重新笑起来的方法，才会露出笑容的。

唯独这一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变过。

“为什么……要救我啊……”

躺在地上的小泽椿贺忽然出声，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无力地抽噎着，像是一条扭动的毛虫。

“挽救了别人的生命，自以为很得意吧……以为这样对别人来说就是好结局了吗？”他逐渐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们根本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只有那么一丁点可怜的，弱小个性的人……只能作为火柴的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可以变得耀眼的机会，我的火焰，明明在熊熊燃烧……却被你们浇灭了……”

小泽椿贺看向正在这里走来的赤谷海云，眼神中充满了恨意，哽咽着将话语混杂着脓血从喉咙里挤出来。

“以为抓住我不放手，就是救了我吗？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自以为是圣母的……婊/子的想法……”

“喂！”

霍克斯刚想打断他，但有人先他一步走上前——爆豪胜己抓着小泽已经破烂不堪的衣领，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拳。

“这一下是因为你用那两个字叫她。”他紧跟着上了第二拳，好让小泽椿贺的脸肿得很对称，“这一下是因为……你的声音太难听，吵到我了。”

闻言，霍克斯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好帅哦，爆豪君。”他掐着嗓子故作扭捏地说道。

爆豪胜己翻了个白眼，将小泽椿贺重新扔了回去。

“另外不要搞错了，你之所以垃圾，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很垃圾的家伙，和个性半点关系也没有。”他冷漠地说道，“而你口中的那个女人……虽然是个笨蛋没错，但也和你有本质上的不同。”

“……是个无论以什么身份都会闪闪发光的家伙。”

×××

仙都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别有用心。

在敌人抓捕归案后，现场进入收尾环节，她主动申请成为志愿者，得以进入救援现场，帮忙清理道路和加固安置点。其中一部分是因为个性符合要求而真心想要帮忙，另一部分则是出于对赤谷海云和爆豪胜己的担忧……毕竟，如果不是受她邀请，今天他们也不用遭遇这种事情。

最后，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他们——两个可怜巴巴的伤员，并排坐着，除了外表比旁边的其他职业英雄年轻很多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其中一个手上缠着绷带，脸上贴着消肿贴，在给另一个缝合伤口。

不知为何，她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强烈（且久违）的羞耻感，尤其是再度看到爆豪胜己的时候……她不确定是因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箱子抬高了些，好挡住自己的脸，不让他们看到。

在走到一个不远但位置偏僻的木架子后，那种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的感觉才慢慢消退，仙都木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从某个狂热又荒诞的梦里醒过来了一样，有些空虚、也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踏实和平静。

仙都木被很多友人说过天真、孩子气、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她总是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年龄上的问题，直到现在她才隐隐有些感觉，自己好像比过去成长了一些。

她忍不住偷偷朝两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你缝的伤口果然还是那么难看……”爆豪看着手臂上的缝线啧了一声，“蠢女人果然只能是蠢女人。”

“这种时候老老实实地说一声‘谢谢’就好了，小胜。”赤谷伸了个懒腰，顺带着也打了一个哈欠，“真是疲惫的一天啊，不过终于也结束了……话说回来，小胜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你在问什么鬼问题，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会跑过来？硬要说的话，就是多余的正义心又泛滥了吧。”

“不是指进入救援现场啦。”赤谷说，“其实在赶来之前，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学校里呢。”

听到这里，爆豪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她：“然后你就来了？”

“是呀。”

“……哼。”爆豪撇过头，不自觉地捏了捏鼻梁，“你被别人的个性变成了小狗，这一周都在我脚边打转，缠人得要命，我没办法就只好带你来游乐园了。”

“撒谎！”

“没有，你就是被变成小狗了。”

赤谷戳了戳他左手的手背：“男性的鼻子里有一部分海绵体，心虚的时候就会发痒，所以会摸鼻子。”

爆豪啧了一声，终究没有再反驳。

……真是个幼稚鬼啊，爆豪君。

仙都木暗自腹诽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爆豪的身体忽然往旁边一歪，像是有些体力不支了似的，轻轻倚在赤谷的肩膀上。

“小胜累了吗？”赤谷摸了摸他的发顶，“如果撑不住的话，可以靠着我先睡一阵哦。”

“哈……再累也比你有精神……”他低声道，“喂，大诗人……唱点什么吧。”

“诶？”赤谷愣了愣。

“你不是吟游诗人吗？”他有些不耐，“随便唱点歌谣什么的，现在明显是很适合做这种事的氛围吧？”

“就算你这么说，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赤谷有些无奈，“很遗憾，我可没有那种几秒钟就能想出旋律和唱词的才能哦。”

“那就唱别人写的。”爆豪说，“不管是谁写的，为谁写的，写的是什么——反正你唱就是了。”

“拜托别人要用更委婉的语气啦。”赤谷迟疑了一会儿，继续道，“不管是谁写的，为谁写的，写的是什么……这些都不在意，是这样吧？”

爆豪低低地应着，声音模模糊糊的，像是快要睡过去了。

赤谷深深地叹息一声，手中做了一个无实物弹琴的动作，仿佛也有了一些兴致，轻轻哼唱着前奏。

“These scars long have yearned for your tender caress. To bind our fortunes, damn what the stars own（用手指轻抚我的伤疤命运交结，藐视星光），

Rend my heart open, then your love profess. A winding, weaving fate to which we both atone（打开伤口，试着疗伤直到成了命运的回旋花样）

………………”

仿佛被柔和的歌声所俘获，爆豪的脑袋也渐渐垂了下来，枕在了赤谷的肩窝——从仙都木的角度，能很清晰地看见对方嘴角那似有似无的笑意。

安定，平和……一个很不爆豪胜己的笑，但又是个很好的笑容。

一旦爆豪胜己脸上出现了这样根本不像他的表情，肯定和那个名字有关系。

仙都木不知道赤谷海云能不能看到，更多的可能是没有，但那个红发的女孩也慢慢露出了笑容，她一边调整着姿势好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一边看向昏暗的天幕。今夜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现场只有室外照明的白色冷光，她的面容看上去却很柔和，带着些朦胧的倦意……但又很美。

一个疲惫的，又让人感到幸福的笑容。

可是爆豪胜己也没有看到……或许他也不需要，他不用亲眼看到，那个笑容就烙在他的脑海里，比任何人看到的都真实、美好。

仙都木收回了视线，放松地阖上眼睑，安静听地倾听这位红发诗人的歌谣。

太好了，爆豪君。

你的英雄，正在为她身旁的那位英雄唱歌呢……

“You flee my dream come the morning. Your scent - berries tart, lilac sweet（清晨时分，你逃离我的梦境。苦如黑醋栗，甜如丁香）。

To dream of fire locks entwisted, stormy. Of ruby eyes, glistening as you weep（我想梦见你的赤色秀发，你的红色眼眸，泪眼朦胧）②。”

①摘自卡瓦列里致米开朗琪罗书，1533年1月1日。

②歌曲出自游戏《巫师三》，吟游女诗人普西拉所作《The Wolven Storm》，讲述的是猎魔人杰洛特和女术士叶奈法之间的爱情故事。此处原歌词为“To dream of raven locks entwisted, stormy. Of violet eyes, glistening as you weep”，说的是黑发紫眸的叶奈法，海云本人当然不会改歌词，这里变成红发红眼是仙都木作为CP粉滤镜过重的脑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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