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地带[星际] 第122章 家人

宇宙历347年7月10日

第三星系主行星赛欧最高级的酒吧红海，VIP洗手间内，米卡·拉莫斯正双手撑在洗手池两侧，俯身吐得翻江倒海。

此时洗手间的门开了，有人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外，看着他。

“你没事吧？阁下？”

来人问他。

米卡闻声抬头，他从镜子里看到身后苏乐潼的脸，大概是由于刚呕吐完还没缓过来，他胸口起伏，从嘴里呼出一阵阵满是酒精味的气息，同时那双撑着洗手池的手不自觉握起了拳。

“……不用担心，你先出去。”

稍稍缓过来一点得米卡，对苏乐潼露出一个带着醉意的微笑。

美貌的东方少年一脸关切，并且在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句：“我就在门外，有什么问题随时喊我。”

门重新关上了，米卡的视线移到镜中自己的笑容上，在定了两秒之后，他突然一拳砸向了镜面。

镜子丝毫没有损坏，反而是他哀嚎了一声，弯腰捂住了自己的手。

太痛了。

时间一分一秒往后推移，米卡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直到眼泪掉了下来，滴落在他砸痛了的那只手上。

他睁大眼睛盯着那颗泪滴两秒钟，干脆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坐，抱着自己的脑袋埋头哽咽了起来。

自从回到行星赛欧，米卡·拉莫斯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现在的他必需借助酒精与药物才能顺利入睡。否则，他会梦见比尔·威尔逊边笑边扒光他的衣服，梦见苏乐潼一脸天真烂漫拿枪指着他，还会梦见蒋悍森站在远处——冷冷看着他。

是的，蒋悍森。

那个他绝对信任的蒋悍森蒋上将，大概从一开始就是在算计他。

米卡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曾经试图求助，他想过向拉姆中将求助，也想过向伯克·桑德勒求助，可是苏乐潼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以保护之名时时刻刻跟着他，让他找不到任何机会。

米卡害怕苏乐潼，也是在目睹了苏乐潼是如何残杀比尔·威尔逊之后，他之前所相信的东西尽数崩塌。

无助与恐惧如影随形，这位第三星系理事长阁下，坐在酒吧洗手间的地上，从低声悲鸣，逐渐变成嚎啕大哭。

突然，洗手间的其中一个隔间被打开，米卡·拉莫斯僵在了原地。

由于出现过一次绑架事件，他身边的安保极其谨慎，如果不是在确保洗手间内没人的情况下，是不会让米卡使用的。

在米卡愈发惊恐的眼神里，从那个隔间中走出来了一个男人，是个一身黑衣的鹰钩鼻瘦高个。

米卡见过这个人，他是光明会的彼得·西蒙，就在几个月前的嘉年华号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米卡连滚带爬地站了起身，摇摇晃晃差点没站稳。

“拉莫斯理事长，别害怕。”

彼得·西蒙从容地从米卡身边走过，这个如鬼魅般神出鬼没的男人先锁住了洗手间的门，然后背对着入口，单手放于胸前弯腰行了个礼，他说，“我是来帮助您的。”

米卡脸上的鼻涕都来不及抹掉，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彼得·西蒙：“走开！我不需要你帮助！”

“记得我上次也说过，我是你的朋友。”

彼得·西蒙一步步走到米卡的面前，“你要相信我没有恶意，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光明会的创始人——已故的阿尔卡·凯特是米卡的外公，也是由于上次在嘉年华号上遇到彼得·西蒙，米卡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

米卡仍然保持着警惕：“我的什么处境？”

“不要逞强了，拉莫斯理事长。”

彼得·西蒙说，“我再不来，要不了多久蒋悍森都能把你生吞了。”

米卡：“……”

“你应该发现了吧？他不是你的真朋友。”

眼见米卡开始动摇，彼得·西蒙从兜里摸出一包烟，自己叼了一根，又递给了米卡一根，“他接近你假意帮助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野心。”

米卡犹豫了数秒，终究用发颤的手接过他的烟。

“什么野心？”

米卡把视线落在那根细长的香烟上，这么问道。

“蒋悍森从一开始就想吞掉第三星系，可能还想吞掉整个无法地带，乃至整个联邦。”

彼得·西蒙掏出一个火柴盒，慢条斯理地擦出了一朵火焰，火红倒映在他阴郁的瞳孔里，他对米卡说，“拉莫斯理事长，蒋悍森要杀了你。”

他把火递给米卡，米卡低着头没反应，一直到他偏头点烟的时候，米卡才抬起头：“蒋是我的顾问，你不要胡说。”

米卡的表情就像马上要哭出来，看起来没有一点说服力。

叹了口气，又将火柴扔到地上一脚踩灭，彼得·西蒙倾身靠近米卡，低声说： “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话，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叫人？拉莫斯理事长。”

被说中了隐秘的米卡再次沉默了，彼得·西蒙低头，看他拿烟的手抖个不停，于是抓起他的手腕，半强迫式地将烟递到他的嘴里。

燃起一根火柴，彼得·西蒙为这位失魂落魄的第三星系理事长把烟点上，他说：“你是凯特先生的后人，我们不止是朋友，更是家人，既然是一家人，我们光明会就不会坐视你被欺负。”

米卡没说话，而是用力抽了一口烟，可由于抽得太急，他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就连眼泪都出来了。

彼得·西蒙拍着米卡的背，安慰道：“不需要担心，只要你愿意，我们会帮助你，会跟你站在一起。”

米卡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怎么帮助我？怎么跟我站在一起？我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你是说外面那个小朋友吗？”

这么问着，彼得·西蒙伸手，把烟灰弹在了米卡身后的洗手池里，并说道，“交给我就可以了。”

他们身影略微交错，彼得·西蒙的声音就在米卡耳边，激起了米卡一身鸡皮疙瘩，米卡错愕地看向这个男人，只见他的表情相当随意，仿佛这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告诉我！”

最终，米卡·拉莫斯带着哭腔，以近乎乞求的模样看着彼得·西蒙，问出了一个问题，“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

距离主行星赛欧60万公里的的C543，本是行星塞欧的卫星，这里是第三星系的其中一个重要驻军地，同时作为新兵训练的用途。

室内训练场中，新兵们头戴特殊装置，正在虚拟世界中做射击对抗。虚拟世界中的画面被同步显示到场地中央的大屏幕上，大屏幕一角滚动着每个新兵的综合评分排名。拉姆·普斯中将就在场边，一脸严肃地监督这场训练。

他的副官在这个时候走近，报告道：“长官，蒋悍森的人到了。”

副官口中说的，正式卢卡奥·鲁兹。

卢卡奥这次带来了一批战中被招安的红鲨成员，这些人将会在这里作为第八军的新兵参加训练。

在战争中，对待俘虏的人道主义方式除了遣散，还有招安。特别是在这种乱世，无论哪一方，缺乏人手都是常态，用战俘进行兵力补充相当常见。这次与红鲨的一战，6000名愿意归降的战俘有半数归了雪诺自卫队，而按照战前协议，另外一半的人则是归了第八军。

这个时候的卢卡奥已经完成了与C543的交接事宜，这是他第一次来到C543，他将在这里呆一天，进行所谓的“参观学习”。

磁悬浮车行驶在C543的公用轨道上，车窗两侧的户外停机坪停靠着一列列属于第八军的战机。

看着这样的场景，卢卡奥忍不住说：“其实上次我就想说了，你们这些机型太旧了，像是沙漠T28这种，在中心星系已经淘汰至少十年了。”

对于卢卡奥的直言不讳，拉姆中将倒是没有表现出反感，他回答道：“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第八军跟雪诺不一样，我们太穷了。”

“这个好办。”

卢卡奥爽快地表示，“我回头帮你跟我们家老大讨一批最新型号的冥王X63，我们自己人，钱的事情好说，最关键装备得先起来，你说是吧？”

拉姆咳嗽了一声，有些窘迫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算你说钱的事情好说……”

卢卡奥：“怎么？”

“你是想象不到我们有多穷。”

拉姆说，“哪怕是分期十年，恐怕也是还不完的。”

“这世道都不容易，既然大家是兄弟，我们老大肯定不会计较这些。”

卢卡奥说，“可能你对他有误解……”

卢卡奥话没说完，拉姆中将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鲁兹上校，蒋悍森这个人我不想做评价。”

虽然一直对蒋悍森没好感，但对于他身边的这个人造人，拉姆倒是抱着一种颇为欣赏的态度。硬派军人崇尚力量，喜欢简单直接，卢卡奥这种可以一敌百的战力，对于拉姆而言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反倒是蒋悍森，尽管比起一开始已经略有一点改观，可也难掩他野心勃勃的事实，仅凭这一点拉姆中将就无法苟同了。

卢卡奥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再多说，而是将视线移到窗外。

此时车子已经远离了军事设施，轨道两侧是大型的绿化公园，这个星球虽然作为驻军基地，也有一般居民区与商业区，将近十万的人生活在这里，这些人大部分属于驻军基地的工作人员与军人家属。

“鲁兹上校，恕我直言，你不应该跟着蒋悍森。”

拉姆中将突然说。

卢卡奥把视线移了回来，看着拉姆中将的眼睛：“不知道拉姆中将有没有听说，我以前是宇宙海盗。”

“这……？”

“人造人海盗舰队你知道吧？我是副舰长。”

卢卡奥自嘲地笑道，“是蒋上将击败了我们，当年，我不过是跟刚才那群人没有区别的战俘而已。”

拉姆中将说：“英雄不问出处。”

“是的，所以这么多年来，蒋上将力排众议把我抬到了上校这个位置。”

卢卡奥转动脖颈，“哪怕联邦内部有不成文的规定，归降战俘就没有少校级别以上的。”

拉姆冷哼了一声，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像是蒋悍森会做的事情。”

“如果要问我为什么跟着他，因为我只服他。”

卢卡奥说，“是他告诉我，跟着他也一样能做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甚至成功的机率会更高，因为那也是他想做的事情。”

拉姆：“他想做什么？”

卢卡奥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他要让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无法地带。”

拉姆脸色骤变。

“要让无法地带彻底消失。”

看着公园内遛狗的红色连衣裙小女孩，卢卡奥眼神坚定，“更要让无法地带的人有自己的姓名，而不是被称作垃圾。”

就在拉姆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前座的副官突然回过头来：“阁下！有数枚未知型号导弹突破了我们的空防系统！”

副官话音刚落，只闻基地内防空警报声大作，拉姆再次变了脸色，他抬头望向车顶的全景天窗，只见基地上空有五六枚导弹的黑影，已然是穿透了云层朝地面袭来。

拉姆立即大喊道：“把车停下来！”

此时，公园中的人们正因尖锐的防空警报而慌乱。

“快点！”

拉姆对附近的人们高喊，“立即离开这里！找最近的防空设施躲起来！赶紧去！”

在拉姆与卫兵们的呼吁下，周围的人反应过来，迅速往空防设施的方向跑去。这个时候，广播也开始播放警告，要求在户外的人立即前往自己最近的避难场所。

同一时间，原本平静的驻军基地中，有数台战机快速起飞，往导弹的方向执行紧急拦截任务。这种情况下出动高速战机，已经是一个星球最后的防御机制了，证明他们防空系统对敌人毫无办法。

高速战机连续发射无数镭射炮，被炮弹击中的导弹被炸成无数碎片，在半空中四散而落。这样的做法尽管会大大减轻了影响，可这些碎片砸落地面同样具有不可小觑的破坏力。

卢卡奥双手插在口袋，抬头看着上空，有一片正快速跌落的碎片距离他们最近。

他的右眼对碎片进行目标锁定，同时快速分析数据，一秒内得出了该碎片落地点将会在他们身后二十米处的结论。

可当卢卡奥回过身的时候，发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

原来刚才遛狗的小女孩被警报声所惊，没有随人群去避难，而是蹲在了地上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

眼看那枚碎片就这么朝女孩所在的位置砸去，卢卡奥不做犹豫，径直冲了上去。

紧接着伴随一声轰然巨响，周围扬起数米高的烟雾，而拉姆等人这才发现卢卡奥不见了踪影。

等到浓烟散了点，就看到地上被轰出了一个五六米宽的大洞，而坑底的卢卡奥弓着身子，一手揽着小女孩，一手抓着狗，后背的衣服已然变成灰烬。

就要拉姆准备上前询问情况的时候，他的副官拦住他的去路。

“阁下！我们抓拍到导弹上的标志是雪诺自治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