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里挤满了人。
普通人没有穿黑色参加葬礼的习惯,大家也买不起所谓讲究的礼服,只是把平时穿的衣服好好洗了一遍,确保整洁干净后就过来了。
远山在朝阳的光下显示出一层淡淡的轮廓,似隐似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但它又确实在那里。
黑色的乌鸦停在附近的枯树上,只要一有葬礼,这种鸟就无论如何也赶不走。
几个年轻男人抬着棺材从小路上走了过来,所有人都很安静的看着,空气寂静到让安德莉亚感到极致的厌烦,她甚至感觉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想要转身就走。
不,说是厌烦,不如说是她内心的怒火愈燃愈烈,就像是昨晚的火灾那样,那样炽热的火焰几乎要烧毁一切。
“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参加镇长的葬礼。”
唯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人站在挖好的坑洞前,用苍老而又微弱的声音念着悼词,他的年纪实在是很大了,下一秒就逝去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时候人们就不用分别参加两场葬礼了。
“感谢第三元**王的庇佑,我们相信他的灵魂将会升上天空,到达真理的国度,陪伴在女王身边,在群星与永恒灯塔的指引下,永远安息……”
这可真是讽刺。
利安德尔默默地想,镇长是个异教徒,可是葬礼上大家却为他祷告,希望他常伴女王身边。
“阁下,他们不烧毁尸体吗。”佐伊小声的问了一句,“变成不死者怎么办。”
“那样的损坏程度已经没有必要了。”马西同样小声的回答了他,“尸体碳化的很严重,变成不死者也不会有威胁,常人拿棍子就可以轻易敲碎。”
“哦哦。”佐伊了然的点头,继而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自然是不以为意的,镇长和我又不熟。
“安德莉亚小姐,你来盖第一捧土吧。”老人指挥那几个人把棺材放进去,费力的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擦了擦墓碑,接着转身对安德莉亚说,“通常是由亲人来做的。”
但是镇长没有亲人。
站在人群最前端的安德莉亚向前走了几步,蹲下捧起一把黄色的土壤,然后冲着洞口扔了下去。
土粒蹭到棺材发出了哗啦啦的轻响,像是直接在安德莉亚的耳边响起。
从焦黑的尸体旁边拾起镇长常戴的那个眼镜时,安德莉亚没有半点的悲伤,只有震惊与仿徨,到现在来参加葬礼,心中也只是有着不可消解的怒火而已。
但是这道声音。
这道轻轻的碰撞声,把她唤回了童年的夏天,镇长为她摇晃的木头玩具也是这样响起的。
突然之间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在安德莉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已经滴在了地上,过了足足一整夜,她才清晰的意识到那个老人已经不在了。
他躺在眼前的棺材里,再也不会笑着同自己索要手提箱里的东西了,再也不会请自己喝茶了,死亡已经降临,他将永远的沉睡下去。
“埋了吧。”主持葬礼的老人下了最后一道指令。
早就等在两侧的人们拿起铁锹,纷纷动起手来铲土,很快的,棺材就彻底被盖上了。
人们大声的歌唱着赞美诗所唱的歌曲,围绕着墓园转圈,一遍又一遍的走着,用这种方式来送别死者,安慰活着的人,表达对永恒的向往。
太阳升到半空中时,小镇不常举行的葬礼就结束了,人们互相告别后离去,他们还要去磨面粉、耕种、去焚烧厂处理骨灰……
“安德莉亚。”约翰摘下头上的宽檐灰帽子,拿在手里,逆着人流走过去,“安德莉亚,昨天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起来也很疑惑,即使平日里和镇长的关系不好,但到底也是熟人。
“你还记得那个眼睛颜色是金色的女人吗?”
“那个丢掉脑子的人?”这事儿发生的不远,约翰很快就想起来了,“她怎么了?她放的火?”
“我不能确定。”安德莉亚摇摇头,“但是我看到她骑在红龙上。”
“飞走了?”
“嗯。”
该死的。
约翰想说早知道就不能救她,又想到这是安德莉亚去做的,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应该是帝**的军官。”
“大概是冲着龙来的。”约翰年轻时在王都工作过,钟表师的身份让他在上流社会混的风生水起,对军官的习惯也有了解,“那支军队对力量很推崇,也许是镇守在北部边境,整天面对混乱之海让这些人都扭曲了。”
“不用担心我。”安德莉亚说,“约翰爷爷,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好吧。”约翰耸耸肩,“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千万不要冲动。”
“安德莉亚?”爱玛走到她身边,担心的看着她,“孩子,你还好吗。”
小孩子不能参加葬礼,艾布特留在家里陪着安娜,只有爱玛和安德莉亚来了墓园。
“母亲……”
“我在这里。”
“我觉得我得去趟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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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莉亚小姐,您说您要和我们一起走?”利安德尔诧异的问,他已经骑在了马上,准备出城了,没想到却被身后的安德莉亚叫住。
“我要去王都。”安德莉亚说,“如果是埃莎干的,那么我会让她也死在红龙的火焰下。”
“这件事可能没您想的那么简单。”利安德尔扯着缰绳,控制马扭回来,让自己面对着安德莉亚,“埃莎偷取红龙,应该是为了女伯爵。”
所以呢?
利安德尔在安德莉亚蓝色的眼睛里清楚的看到了答案。
这真是……
利安德尔想不出形容词,他被安德莉亚坚定的眼神刺激到,感觉自己有些卡壳,只好转移话题,“如果您走了,拉伯雷镇怎么办?”
“我拜托了湖水。”
安德莉亚参加完葬礼回去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同时召唤了湖水,拿出一个瓶子装满水放在了自己的卧室。
在她回来之前,那个巴掌大的瓶子就是湖水的住所了。
生存空间一下子从密林里庞大的湖泊缩小成小瓶子,湖水反而乐在其中,她只要探个头,就能看到安德莉亚的书桌,安德莉亚的衣柜,安德莉亚的床……
她高兴的不得了,甚至再也不想离开。
“附近的怪物和魔物我已经清理过一遍了,不会有漏网之鱼,至少在我走的这段时间不会出现的很频繁。”
“可是……”
安德莉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利安德尔,“你一开始不是主动邀请我的吗?现在又迟疑什么,凶手真的是女伯爵反而对你很有利吧。”
“不,我当然乐意您与我们同行。”
利安德尔连忙回答,但他确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迟疑,也许是前几天在葬礼上看到安德莉亚的眼泪时,他才意识到安德莉亚还是个年轻的少女,不像他一样在王都过着尔虞我诈的生活,见惯了背叛与诡计,与亲人的关系也破碎疏离。
她有自己的生活,有整整一个镇子的人热爱着她,有自己的家人。
更多的也许是一个人的本能,他下意识的想要保护爱慕的对象。
“我可以处理自己的事情。”安德莉亚说,“无论是生活还是战斗,我认为自己都没问题,也可以顺带保护你们。”
“……好吧,好吧。”利安德尔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安德莉亚,而且他确实也想和她相处的更久一些,而不是离开这个镇子后再也不见。
“咳咳,阁下。”佐伊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视,“我们没有多余的马了。”
“要返回去在镇子里买一匹吗。”马西问。
“不用,我带了。”安德莉亚朝远处辽阔的草坪挥了挥手。
“哪呢?”佐伊疑惑的看过去,没有看到什么马,甚至连一根马毛也没见到,“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吗,还是说那里其实有人在卖马?”
话音刚落,一阵强风吹来,他只是感觉一阵恍惚,接着就吃了一嘴沙子。
“呸呸呸,……什么玩意?”
等他吐完了嘴里的沙子,抬头看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被眼前的画面吓的失去了言语能力。
“独,独角兽???”
利安德尔和马西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
“不是,它没有角。”安德莉亚自然的忽略了奔袭而来在她身边徘徊的白马身上散发着的光芒,还有它脚踝上浮现的细小白圈,“不是独角兽。”
“没有角这一点倒是很奇怪……”马西咽了口吐沫,“但是其它的特征很明显。”
“我在密林里捡到它的。”安德莉亚翻身骑了上去,拍拍白马的鬃毛让它关掉自己的特效,“应该是由于这种特殊的情况,被兽群抛弃了。”
佐伊震惊的表情最明显,接受现实的速度也最快,不就是只在传说里出现的独角兽嘛,这有什么的。
还能比阁下开窍了更稀奇吗。
“出发吧。”安德莉亚展开手里的地图,“你们打算怎么走?”
“顺着河流坐船还是翻过这几座山脉?”
“我们打算先去下一个城市,那里有比较齐全的设施。”利安德尔伸手在地图上把位置指给她看,“补充了物资以后,买车票坐列车回去。”
“列车?”
“嗯,坐它回去,一周内就能到达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