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长净没有回答她。
她有点乱。心里很乱......没办法第一时间对元霜说出她的答案。
可她也很清楚,面对这样的元霜,她是喜欢的。在元霜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是开心的。方才的心酸都一扫而空。
“阿净……”
仲长净听到元霜的话,缓缓回神。元霜在等待她的答案,而她……
她抬起手,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她封住元霜的五感,手掌下沉一落!
站在一旁的沙禅吓了一跳,慌张道:“殿主!您这是……”
这是要杀了猫吗!?
这不对啊!
只见仲长净摇头,元霜已然被封住五感,显出了原形。
“那您这是……”
仲长净有些小声的说道:“本殿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当下,一样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本殿发觉了一些异常,须得验证一番。”
沙禅近身,警惕道:“您发觉什么?”
她一直都在殿主的身边,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仲长净阖上眼睛,再次睁眼,渴望双目能够视物,可惜这双眼睛并没有给她什么惊喜。
她伸手,将元霜抱进怀里,揉了揉她的双耳:“沙禅,本殿的眼睛坏了。往后五感渐渐弱去,这是个预兆,离去之日怕是不远。本殿便想,让她留在本殿的身边是好还是坏?”
“您……”沙禅愣着。瞧着沉雾殿主在她面前,垂眸含目,温温柔柔的抚摸怀里的猫儿。
那眼睛里,确是没有焦距的。
可这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她怎么会一点都还没有察觉?
“本殿的寿数与五界之人不同,却也在因果之内。今日偿还了元霜的恩,往后我与她便是平等的了。”
五界是不会有完全平等的。但她和她,至少是平等的。
元霜被封了五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仲长净便安心的说了:“可惜,还未找到两位母亲。她们予我生命,我却至此还不知她们的生死和下落。”
“沙禅。”
“殿主……属下在。”沙禅哽咽。
“本殿想……再多做些事。这双眼睛不好了,会辛苦你。”让五界多一份安宁,多一些太平日子,总归是好的。母亲们若是能看到,也会觉着自己争气吧。
沙禅跪了下来,垂着首,听着她的主子缓缓道着感慨。
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了解仲长净的性子。仲长净不会忽然同她感慨旁事。殿主的身体难道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吗?
她不信。
今日她会听着仲长净说完想要说的话,却不会就此认了自家主子的命。
仲长净道:“即墨初带那两人离开了,本殿才发觉不对。”
那个故事里面,有太多的巧合。
曾夙为什么会忽然妖法失去控制,重伤自己。还差点杀死自己的新婚妻子?
又是如何在失去控制的时候,突然清醒。按理来说树妖,被火烧伤至半残,怎么可能拖着苟延残喘的身体支撑到这里?还有那曾钰,又是从哪里得知魔界沉雾殿有唯一救她妻子的办法?
刚才她的心思几乎都在元霜身上,加之五感退化,并没有在人身上感受到阴邪之气的存在。
回过神来,仲长净心里的不安很快便被放大。
就算是预感有误,为求心安,也必须让沙禅跑这一趟了。
沙禅起身:“属下明白了。此去定会查察清楚。”
“即墨初将她们带出这里后,会在冥界入口等待。我们会在黄泉孟婆庄等你。”仲长净启唇,不大放心的提醒道:“若真是阴泉出来的祸患,切记不要轻举妄动。阴邪之气会侵蚀本源,你要马上来寻本殿,保证好自己的安全。”
沙禅道:“殿主安心。属下还想跟殿主说……”
“嗯?”仲长净侧脸偏过一点,双目长睫轻动,却是在用双耳听着沙禅接下来的话。
这一幕,沙禅看着心里酸涩不已。
她道:“属下不会让您一直这样。身子总能好起来的,就算是有反噬,总还能补回来的。”此前元霜能帮殿主修复魔晶,就证明了五感也一定有法子修复。
那么多年,她跟着仲长净,她跟得习惯了,也跟得很舒服。
有仲长净的沉雾殿挺好的,她不想回到神君府去了。
“那属下去了。”
仲长净淡笑,摸着怀中元霜的背,轻声同她说:“去吧。”
……
仲长净借了元霜的葫芦,幻化成那盏大葫芦做为出行的法器,往约定的冥界而去。
她忽而也想通了。五感退化,她便不如从前,不想太过拘束了。五界之人的猜疑一直便在,左不过是来得凶一些罢了。
沉雾殿主好似是沉寂很久的恶兽。在魔宫那场宴会里昂起了头,之后……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她会继续沉睡呢?
她坐在葫芦上,闭着双目,抱着元霜。
“你要留在我身边,我就不好太忍让了。”她戳了一下元霜的猫脑袋,轻道:“也是个麻烦。”
“最近,我会比较忙。冥界的它隐藏的很好,本殿会借即墨初的身份引出它,印证本殿的猜测。”
她不会轻易去破坏五界的平衡,却早有意要除它。正好,她顺水推舟选了即墨初,借着与即墨初的关系入冥王宫也是合情合理。
“但愿你想救下的树妖,不是个祸患。”
……
冥界又称冥府,有轮回的生灵死后都要来这里一遭。
神族与魔族没有轮回。仲长净自也没有。
冥府没有日头,是以阴冥之气重。阴冥之气与阴邪之气有实质上的不同。一是环境滋养下产生的,乃是冥府独有。
阴邪之气则不然。阴泉的恐怖之处在于它的阴气会侵袭人的内心,放大恶念,驱使本体。
再次见到即墨初,仲长净直接便问了:“六殿下可以直接说出你的猜测。本殿想听听你的想法。”
仲长净说的是有关阴邪之气目前的宿主。
即墨初朝仲长净拱手躬身行礼:“殿主大人,我……”
“六殿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根据本殿所知,那团阴气一开始的宿主,是你冥界孟婆。”
“正是……自那之后,它似乎就已经销声匿迹。可我与父王一直都知道,它不可能会离开冥界。”
冥界作为五界最弱势的一脉,里面的灵修甚至不如人界来的多。
再者,冥界的七十二烈狱,无一不是滋养阴邪之气的源泉。
即墨初道:“当初孟婆泥澄大人被阴气寄生,死相凄惨。您来过一回。”
仲长净:“她原来唤作这个名字。”
泥澄。
听着是个很沉静的名字。
“是……她是我的长辈。”按辈分来说,她该唤泥澄一声“姑姑”。
元霜还是猫身,被仲长净抱在怀里,眼睛眯着,一副慵懒惬意不知世事的模样。
鲜少关心其他事的仲长净,破天荒的问了句:“本殿记得她曾收养过一个生魂,留在了孟婆庄内,不知如今如何了。”
那生魂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误入冥府就回不去了,是个短命鬼。
孟婆泥澄将她就在了孟婆庄。仲长净忽然便很想知道那生魂的去处。
即墨初根本想不到仲长净会问出这个问题,眉头紧锁。
“那生魂……泥澄姑姑第一次显出凶相时,便被她亲手掐死了……我亲眼见到她的魂体被泥澄姑姑啃食,连一缕魄也没留下。”即墨初回忆着一段场面,至今还是难以相信:“那生魂陪了姑姑几十年。姑姑她……分明很疼那人,甚至……”
甚至想要与她结合……
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孟婆泥澄会亲手掐死她真心喜欢的女人。
那她从小养大的恋人。她一口一口将她拆解生吞了下去。
仲长净面色森寒:“那生魂有名字吧。”
即墨初答道:“入孟婆庄后,姑姑给她起了名字,唤作叶姮。”
那“叶”字是她在阳间的姓氏。
叶姮在发觉孟婆泥澄有异常时,手里拿着一杆毛笔。纸张在桌面上铺的很平整,上头的小字一列一列排着。叶姮的字是泥澄亲手教的,与泥澄写的一般无二,十分秀丽的字体。
她答应了泥澄,会在寂寞无边的冥界陪着她到老,到死。
孟婆庄前,八百里黄泉,无一生物。叶姮误入孟婆庄,是个阳寿未尽的生魂。可她既然进来的,就永远出不去了。
泥澄那是蹲在她身前,一点一点替她擦去眼泪。好声好气的哄着:“不哭了,不哭了啊。我不大会哄人,你莫要哭,我收留你,好不好呀?”
叶姮的眼睛里都是泪,仰起头片刻,就扑进了泥澄怀里,嚎啕大哭。
泥澄先是一惊,而后慢慢的抚摸叶姮的背,缓道:“哭一哭也好。”
那年的叶姮,十五岁。
近六十年过去。有泥澄的宝贝花露养着,叶姮的面容变化不大。
见泥澄走进门,叶姮欢喜的放下手中的毛笔,迎上去:“阿澄,我写好了,你来瞧瞧……”满不满意……
话未说完,叶姮脖颈上的疼痛便让她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
泥澄双目乌黑,泛着黑紫之气,俨然已经不是她了。
叶姮的手扒住泥澄的手指,求生的本能让她不停的挣扎。
她还有……还有很多话要和阿澄说的。
她不晓得她的阿澄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
叶姮死命的摇头!不是,不是阿澄……她不是!
“呃……”临了,她被泥澄掐住脖子举起身体,双腿凌空时,她到底是知道了。
因为被掐住脖子而猩红的双眼,忍不住的看向身侧的书桌。
毛笔上的墨迹还没干呢。
“呃,呃!呃……”叶姮最后伸着手,指着桌子上誊写好的东西。
阿澄,那是你我的婚书,你还没有瞧过……还未同我说,我的字有没有一些长进……你说冥王陛下应了你我的婚事,这婚书须得我自己来写。这婚书,我写得十分认真。我们说好的,等到下月,下个月……孟婆庄会有一桩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