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鼻骑士 第1章 上

1

在皇宫的远处，坐落着一家旅店。店长和妻子是两位和蔼的老人，他们有两个最得力的帮手：施普林和麦忒。

施普林负责照料客人和老夫妻的马匹，通常只在马棚出没。她是个马痴，几乎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马儿上。麦忒则负责旅店的零碎事务，他从小梦想成为一名骑士，守护公主是他的目标，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生于并属于这个国家。公主是君主宠爱的唯一的王女，麦忒和其他子民们打心眼儿里像对待国王那样地尊敬爱护她。作为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人，当公主拥有这个国家之时，他便也成为了她的。

“我要做一名骑士，我要守护公主和这个国家。”他来马棚替她分担工作时，总是这么说。

“真是浪漫而伟大的理想啊。”施普林也总是递给他一把铲子，“在那之前，先去铲马粪。”

“真正的骑士是不会做这种铲马粪的活计的。”他不免有些恼火，因为她在大多数时候只让他铲马粪，“你这个只会和马混在一起的马姑娘，又怎么知道骑士的使命与责任？”

“我知道守护公主的骑士并不会像你这样粗鲁无礼。”

没错，公主的骑士必须要文质彬彬、温和有礼、有良好的美德，这才配得上公主的美名，能够站在她身边。这话刺激到了他。于是，从那之后，他开始收束自己的言行，对周围人彬彬有礼起来。遇上麦忒的人，无不夸他有风度、待人礼貌，就像一个真正的骑士。

要想成为骑士，不仅需要态度上的约束，还需要有以一抗百的力量。他总在夜晚用笨重的铲子代替剑，独自一人在不远处的空地训练。他的身体日益强壮，一洗最初的瘦弱模样，逐渐长成一个惹人喜爱的小伙子。

施普林经常在晚上骑着马儿，绕着附近跑上几圈，回来后总能看见麦忒流汗的身影。一天晚上，她来到了他的身旁，说：“骑士需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她送了他一把铁剑。

她说：“你知道有了剑意味着什么。守护你要守护的人，拥有杀敌的胆量。你做得到吗？”

“我当然做得到，马姑娘。”

“你不谢我吗？我送了你剑。像对公主那样地，提前向我练习你要如何对公主做出感谢吧。”

这下麦忒面带困惑：“你并不是公主。”

她听后，像马儿那样用她的左后蹄踹了他一脚：“我当你真有骑士风度！还是这样傲慢吗？还我剑。”

他立刻澄清：“不，你不是公主，你是爱马的施普林。谢谢你，施普林。这是我收到最棒的礼物，我会永远珍惜它的。”

她撇过头，不去看他。

她希望这个直线思维的麦忒，能理解她为什么要送他这把剑。

其实——在他还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孩的时候、在辛西亚还是一匹没有怀着小马驹的少女马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他了。他现在健壮丰满，她刚从威力（辛西亚的大孩子）身上下来，时至今日，她的喜爱不减反增。施普林悄悄把目光落回在麦忒身上，瞧他目不转睛地欣赏手里崭新的铁剑，即使做工简单，外形常规，但足够让他兴奋了。她特地委托铁匠打造的，费了一番工夫。

麦忒低着头，汗水从鼻尖滴落，一脸的喜悦。这让她的心跳快了些，极力克制住想吻他的冲动。

他忽然说：“我正打算离开这儿，去寻找新的机会。现在我已做好准备，等着去闯一闯了。”

她讥讽：“这剑来得真是时候啊。”

“别这么说，”他说，“我很早就在做离开的准备，行囊早已打包好。过段日子，趁着举国庆典，我想找找机会。提前祝我一路顺风吧，施普林？”

临行前，老夫妻让他挑了一匹自家的马，并送了一袋钱币。他选择了威力，那是施普林经常骑的年轻的暗褐色马，性格温顺，非常漂亮。

“为什么不选珍珠？”她问，“威力是我最喜欢的马儿。”

在他的实话面前，风度没有一席之地：“威力也是我最喜欢的马。珍珠和你一样闹腾。”于是，麦忒就这样带着行囊与铁剑，告别了旅馆。

2

再次听到麦忒的消息，是在庆典之后。年轻的旅者从皇宫那儿路过，来到这稍远的旅店落脚，施普林从旅者手中牵过缰绳时，正听见他描述着一路来的见闻。

身为店长的老夫妻因身体衰老，不便远行，对于旅馆之外的事颇感兴趣。他们总爱让远道而来的旅者们多说说新鲜事，这次也不例外。这会儿他们满面微笑，见到施普林走来，赶紧叫住了她。

老妻子说：“听说了吗？小麦忒已经是一名真正的骑士啦。”

施普林握住缰绳的手一顿，然后扭头看向旅者：“什么？”

“他在去往皇宫的小路上，遇到了偷偷跑出来的公主，从野兽的嘴中救下了她。”旅者看她一脸好奇，便热切地重头讲述他刚才已经说过一遍的话，“他骑着马，护着公主把她送回皇宫，我是亲眼看见的。公主就这样侧坐在他的怀里……她可真漂亮，额间还有一颗星星呢，那可是能带来幸运的星星啊，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从未。”

她轻轻抚摸着马儿。旅者继续说了下去：

“国王问他想要什么奖赏，他说他想要做守护公主的骑士。国王听后十分高兴，当即大手一挥，赐予了他骑士的身份。”旅者绘声绘色道，“国王不仅赏了他金币，还包括一套盔甲，一把宝剑。”

“宝剑！”施普林突然叫起来。

“是啊！那可是国王赐的宝剑，而他自己的那把剑——姑且算作是剑吧，实在是太寒碜了，就跟铁棍似的，怎么比得上国王赐的剑呢？”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可是骑士麦忒拒绝了那把剑，说他自己的剑就很好。这实在太可惜了。”

老丈夫说：“小麦忒已经是一名骑士了，我们真为他感到开心。”他的眼里泛起了泪水，“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的事了。”

“如此忠诚的人，对国家来说是一大幸事。”旅者高兴道，“我想他前途明朗。”

施普林沉默着，领着马儿走向马棚。她想：旅者说她是最美的人。谁不喜欢公主、甚至是额头上有星星的公主呢？她也喜欢美丽善良的公主，真希望能亲眼见到。

她走进马棚，路过年迈的辛西亚时，它倾向她，用嘴顶了顶她的肩膀。

“我没有在难过。”施普林说，“相比那个莽撞的麦忒，我更担心威力。如果他们觉得威力比不上皇家的马儿，要换掉它，怎么办呢？”

夜深时，施普林像往常一样骑着马儿漫无目的地游荡，这次她的脸上多了一份担忧。威力已走，她现在骑着乔安，在小路上前行。

乔安穿越树林，驮着她走到小河边，她翻身下马，让它啜饮着流动的水源。

过了一会，有两个人出现在稍远的小河上沿。

“瞧你干的好事！这下公爵气坏了。”有个声音顺着水流飘来，“半路上杀出来个野蛮人，把它砍死了。你们没有注意到？怎么会有人出现？！”

另一个是唯唯诺诺的声音：“我向您担保，那条路崎岖荒芜，平时没有人出现。不知道怎么的，那野蛮人恰好就出现了……实在是意料之外，请公爵息怒啊……”

“公爵大发雷霆，要把你杀了喂猪。”那声音颇为不屑，“还好我极力劝说，为你争取到一次机会。你听着，下次客宴，治治那野蛮人的脾性，让他尝点苦头，再也不能嚣张。如果能一石二鸟，把‘她’也解决掉，那就再好不过。知道？”

紧促的附和声：“是是是，谢谢先生救命之恩，我定不负期望。”

“滚吧，没用的东西。”

而后，两人各自遁去，施普林保持不动的状态，直到声音消失不见，她才放松，面色早已煞白。

麦忒确实是挑了条崎岖小路离开，他为了训练自己，总喜欢把事情往难了做。她的心里有点焦急，但她无法离开老夫妻，他们需要她，马儿们需要她。

这份不安宁一直折磨着她，施普林回到马棚，再次路过辛西亚时，辛西亚又一次用嘴顶她。这次，它强硬地用头揽过她，施普林一下子倒在了它的身上。

她没说话，慢慢抱住了辛西亚的脖子。

“哎，我是在难过。”她承认，“那个笨蛋，早知道是现在这样，我就怎么都不会让他离开。但他现在已经是公主的人，再怎么样，也不能改变什么。”

3

商人在旅店落脚，带来了骑士麦忒的新消息。

“英勇的骑士麦忒，再一次保护了公主！”他对着老夫妻说，“客宴时，公主在花园散心，恰恰在这时，发生了变故：不知从哪飞来一大群乌鸦，围成一个巨大的圈，意图攻击公主。英勇的麦忒手起刀落，杀掉了所有的乌鸦。那些乌鸦太厉害，在麦忒守护公主时，它们啄了一口他的脸，叼走了他鼻尖的一小块肉。”

老妻子听到这里，用手掩面：“天啊！麦忒就像我的亲骨肉。他为了保护公主，失去了一小块肉，可在我的心里，就像千刀万剐一般难过。”

“多么可怜又勇敢的孩子！国王有没有奖赏他？”老丈夫问。

“当然，老先生。”商人说，“国王对他的忠诚感到满意，下令让他做了公主的宫廷骑士。”

施普林再次从商人手里牵过马儿，把它安置到马棚中。

“辛西亚，麦忒已经做了公主的宫廷骑士。”她喃喃着，“这下他得偿所愿了！那天，我和乔安听到的那番话，表明他已引火上身，有人想陷害他。他总是一根筋，知道自己现在的险境吗？”

辛西亚躁动起来。施普林说：“我是想去救他。但是我又怎么舍得下你们？麦忒还好有一身蛮劲，有自保的能力。这样的情况下，贸然找他，可能连自己也淌入浑水。我没有自保的能力。”

她坐在马棚旁的石头上，看着天空云舒云卷，心里无比焦急。她就这样发起呆。而后，有一只白鸽飞来，在木栅栏上停留了一会，便飞走了。

施普林想起了啄伤他脸的乌鸦，她试图想象失去鼻尖的麦忒，却怎么也无法成像。“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辛西亚？”她嚷道，“难道我才是绝情的那个？怎么这么快就把他的模样忘记了？”

静默一会，她又说：“那么，如果他忘记了我，也是情有可原。早知道在那天晚上，我就强吻他了，也许我再主动一点，夺走他的童贞，这样他就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