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夕阳撒着最后的余晖,将天际都染成了红色。
楚沉泽的瞳孔,在一日之中最后的阳光里亮起点点光斑,消融了些许冰川。
很多人,不敢靠近楚沉泽的原因,是他时时刻刻都凝着难以掩饰的剑意,周身气度仿佛下一秒便会拔剑,直取对方首级。
极具威慑力的剑意,加上楚沉泽的不苟言笑和习惯性沉默,在他们视角中,便逐渐演化成冰寒刺骨的杀意。
诚然,这份危险感会吸引很多为之疯狂的追求者,比如百药谷的千金、合欢宗的圣女。
一生顺风顺水爱慕者无数的她们,遇上这么个对她们冷冰冰的人,很难不激起挑战欲……又或是楚沉泽各方面条件实在是完美?
但楚沉泽疲于面对这些,他本就不擅长人际交往。
因此,对各方的猛烈追求,他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拔剑。
惹得追求者们从此不敢对楚沉泽动手动脚,只敢远观,免得又被他一句“你是要和我切磋吗”给拉到擂台上。
万剑首席的身份,第一天骄的名气,天生剑骨的天赋,难以匹敌的实力,沉默寡言的性格,一切的一切都在将楚沉泽和绝大多数人划出界线。
世人难以理解他。
于是,楚沉泽愈发无言,他开始尝试摒弃其他,毕竟,他天生该为剑而生。
但此刻,好像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他眼底映着的,到底是天边晚霞,还是被金色勾勒轮廓的某个人?
“窝宝,过来。”
男人的声音打断了楚沉泽的发呆。
陆无瑜换成左手提钓竿,右手对楚沉泽招手。
从未有人敢用这种招宠物似的语气和动作唤楚沉泽,但陆无瑜显然是个例外。
从一开始,他就不断在楚沉泽的底线上横跳,不停用各种方式拉低楚沉泽的下限。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组织。
楚沉泽眼神很清醒,很冷静。
臂弯处仿佛还残存着陆无瑜手指的温度,陆无瑜虽然行为琢磨不透,但……他是真正在乎自己的生命安危。
若不是这个组织步步相逼、招招致命,也不可能令自己师尊劳烦陆无瑜看护他,便也无法让楚沉泽短短几天,被迫主动适应陆无瑜的一举一动。
楚沉泽从身后走到陆无瑜手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指尖无意识敲了敲绝渊的剑柄。
他觉得今天陆无瑜的情绪不太稳定,特别是对自己而言,所以并不想刺激对方。
陆无瑜发起疯来,会被折腾的只有自己。
“天要黑了。”
陆无瑜偏头斜视他,眼底透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楚沉泽的视线失焦刹那,好像联想到别的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楚沉泽以为陆无瑜属于天上月,不是此间人。
那种好像一切都满不在乎的眼神……
是针对自己?还是向来都是如此?
楚沉泽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于是只能看着他,沉默以对。
金丹已经舍弃了大部分的睡眠,在体内灵气充足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做到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不眠不休。
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的陆无瑜,并不知道楚沉泽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起身收杆,将囚影入鞘挂回腰间,躺椅被收回储物戒。
接着,陆无瑜看旁边装鱼的缸,犯了难。里面有活物,无法放进储物戒。
拿灵气给战利品们强行续命?自己后续还有事,不可能随时提着一串鱼。
放在平时,陆无瑜已经提着鱼往天衍宗陆府赶了,但今天不一样。
他提起这口直径约半米的缸,往楚沉泽那里扔飞镖似的丢。
棕褐色陶缸在空中直朝楚沉泽胸口飞来。
楚沉泽下意识稳稳接住甩过来的这一口大缸,缸里面水波荡漾,差点将他胸口淋湿,几尾鱼在其中沉浮。
陆无瑜特别自然地上前两步,趁楚沉泽抱着缸无法反抗,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脸凑得极近,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盯着楚沉泽侧脸,语气暧昧:
“不请客人去你家坐坐吗?”
温热的呼吸扫在楚沉泽的耳畔,像绝渊在他脑海中以极快的速度出鞘,令他脑海嗡鸣一片。
陆无瑜……又来这招。
想逃的念头再度响起,楚沉泽脚底却仿佛被黏住了一般难以移动。
他好像听到了心脏如擂鼓般的砰砰声。
楚沉泽换成单手将水缸举在侧边,另一只手将快要靠在他身上的陆无瑜稍微推开:
“别离我这么近。”
“那可不行。”
陆无瑜嘴角咧开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他搂住楚沉泽的腰,在他反抗之前跃空而起:
“你们禁林里无法御剑飞行,难不成你想靠双腿,走出这里?”
“带路吧,宝贝儿。”
“……”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模糊了楚沉泽说出口的话。
“什么?”
陆无瑜疑问地偏头看他,楚沉泽却抱着那口缸不再张嘴。
灵气将缸口盖住防止水撒出来,他目光深沉地盯着水里的鱼,好似要把上面看出朵花来。
……
楚沉泽的小院没有天衍陆府占地那么大,但也不算小。
里面布局很简单,简单到外人看见了说不定还会怀疑万剑宗苛待楚沉泽:一个在边缘种了几棵树的大院子,和几间相通的木竹制屋子。
院子正中间的地面明显被多次硬化加固填补过,即便如此,其上也密密麻麻留着许多细小剑痕。
周围的树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山野常见的种类,倒是没被剑痕波及,长得都挺郁郁葱葱。
楚沉泽在空中看见自己熟悉的小院布局,想起先前在陆无瑜府邸中看过那冰山一角的琼楼玉宇,内心闪过一丝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紧张和羞赧。
是在担心陆无瑜嫌弃吗?
好在,陆无瑜没有发表任何评价,他只是落在房屋门口,将怀中青年松开,随意瞟了几眼。
随后认准卧房,一言不发毫不见外地就往里面走。
楚沉泽还抱着那口缸,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跟在陆无瑜身后,看他径直走向自己床榻,连忙叫住:“你干什么?”
陆无瑜打了个哈欠,也不管床榻上只有床单没被褥,直直往那儿一躺,眼睛半阖语气困倦:“睡觉。”
楚沉泽欲言又止。
“那鱼怎么办。”
明明才刚躺下的陆无瑜,意识却沉得很快。
他模糊不清轻声呢喃道:“送你了……随便。”
陆无瑜又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床榻里边挪了挪:“……给你留的……位置……”
位置可是给你留着了,别说我不让你睡觉。
可能只有在这时,这位看不透的天衍大师兄,才会对旁人发出完全不加修饰的沉静温柔。
楚沉泽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对方完全睡熟的呼吸。
真这么困吗?
楚沉泽将缸搁至一旁,站到床边,注视陆无瑜的睡颜,看他躺在属于自己的床榻之上。
纵使是见惯了青年才俊的楚沉泽,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样貌绝对是世人承认的顶尖。
但可能在那些注重仪容、仙风道骨的修士眼中,陆无瑜的发型却堪称怪异。
一头黑发不长不短,松散地披着,既不像道人,也不似凡俗书生。
细看之下,发丝并非柔顺下垂,反而在末端有些突兀的翘曲,好似主人随时都会不耐烦地甩头,又或是刚从哪里疯闹了一场归来,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肆意妄为。
……很有吸引力。
他静静地立于榻前,目光沉沉地落在对方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几缕翘起的发丝上。
看得久了,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惯于握剑、指节分明的手,会无意识地微微收拢,仿佛虚握着什么,或是克制着什么。
或许是指尖轻轻抵住了自己的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才让他骤然回神,惊觉自己的失态,逃避似地从柜中抱出被褥之类,盖在陆无瑜身上,连同那张难得恬静的脸也一并遮住。
而楚沉泽自己,在做完这一切后,则跳上房顶,吹着冷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