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镂空云龙纹香炉里点的是上好的小谭紫叶香,笔是珍贵的金丝楠木狼毫笔,墨是稀有的庆斋堂莲箐墨錠,纸是贵重的小花金银宣纸,砚是特级小金蹬泥砚。
卢正阳提着袖子,小心翼翼地砚着墨,眼睁睁地看着他师尊在那大户人家做喜帖才会用的纸上龙飞凤舞写下歪歪扭扭几个字。
“四YU镜”
卢正阳倒吸一口气,用空气把心中的为难全部挤走,张口赞美起来。
“几十年未见师尊舞墨了,师尊的字,真是越发的荡气回肠,苍劲有力了,徒儿真是好生羡慕,怕是练一辈子都追不上师尊的美字……”
柳青卿正心里鼓捣事儿呢,没空听卢正阳拍马屁,清冷的声音淡淡道:“安静。”
卢正阳赶紧地闭嘴,然后又见柳青卿写下几个字:“LUO DING罗盘,殷有型”
卢正阳看了几眼,没看明白,内心好奇,接着看到柳青卿在“四YU镜”旁边补充了几个字“万魔食骨坑”
这几字他总算懂了,还眼熟,忍不住道:“师尊,您太久没回来了,这里记差了,是万魔‘噬’骨坑。”
柳青卿“哦”了声,把原来那个‘食’字叉掉,扭扭捏捏地写了一个估计是错别字的“噬”,卢正阳没好意思再次纠正,便随他去了。
“你知道这个地方?”柳青卿问。
卢正阳点点头:“师尊您这都忘啦,万魔噬骨坑乃蜀阳宫禁地,就在外海,离这里也就几十里海路。”
柳青卿听了,停下笔思考一番,又草草写了“渡劫,避雷,龙弈,夺舍”等字,再次一阵沉默后,把纸折起来揣进袖袋里准备走。
卢正阳一溜烟跟上去急问:“师尊,您这是去哪?”
柳青卿一听,停下脚步,不悦地看着眼前这个挂名大弟子:“为师去哪,还需要与你报备?”
卢正阳心虚,小声道:“自然不用与徒儿报备,但,最好告知叶师叔一声。”
“……”
感受到对方那快要起怒的眼神,卢正阳战战兢兢,立表忠心。
“师尊息怒,徒儿也是迫不得已,但是徒儿是真把师尊放在心里!您看,您自个儿告诉叶师叔,总比我背后去说强,是吧?”
卢正阳其实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不知道柳青卿要去干嘛,干脆先把叶倾城搬出来,柳青卿也好心里有点数,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的都知道了,少出点事端,大家都好过。
柳青卿暗道叶倾城再美有什么用,实实在在是个疯女人,他本来是打算去六道塔下的客栈确定一下飞炀和自己的蛋身怎么样了,现在来这么一出,他想还是别去多生事端了。
——飞炀长的好看,可别又让叶倾城多生心思。
想着,他又折回来,闷闷地往椅子上一座,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子。
卢正阳松了口气,主动走到柳青卿背后给人按肩捶背,他按摩的手艺很好,想来是跟拍马屁一起练出来的,柳青卿从系统里取出十颗灵石丢到身后,算是奖励卢正阳这个奸细做的还算有点良知和智商。
他没打算赶走卢正阳,毕竟一个卢正阳倒下去了,叶倾城还会派来个卢反阳、卢正阴,卢反阴等等。不如这个,好歹还能给他留点转圜的余地。
石窗外雾气蒙蒙地,巍峨的六道塔在一片白茫茫中若隐若现,像是一个沉默的雄壮男子,坚硬生冷地镇着一方土地。
柳青卿发了会儿呆,想起什么,突然问道:“听闻望阳镇上正在举行修道大会,办的如何了?”
卢正阳拿了十颗灵石,正是美滋滋的,说起话来都活跃很多。
“再过几日便是最终比试了,师尊要去看看吗?”
柳青卿冷笑:“你不如去替我问问你叶师叔?”
卢正阳刚拿了人家的红包,心虚起来,缩着脖子僵硬一笑,突然灵光一闪。
“修道大会最后一轮比试代掌门也是要出面的,您跟代掌门素来关系交好,您与叶师叔这些事,不如请代掌门出面调解调解?”
天下第一大派的两大峰主谈个狗血的恋爱还要拉代掌门出来调解,代掌门又不是居委会大妈吃饱了闲屁还管你们闺中房事,说出去惹人笑话,这种事情一般人干不出来。
但,谁道柳青卿脸皮厚呢,卢正阳刚说完他已经开始摸着下巴思考起如何在代掌门面前“有风度”地喊冤了。
他思考一番,心里有了主意,然后又问:“最终比试名单出来了吗?”
卢正阳五指插进柳青卿的发间有序按揉着:“青山派廖空城,无想山元寂小师傅,合欢宫绝音姑娘,琉月宗连琦,现在还剩这四人。”
柳青卿略微惊讶:“听闻有个叫何凌子的,势头正劲,怎的连前四都没进去?”
“师尊您真是博闻广记,见多识广,虽然失忆,但依旧知晓天下大小事,徒儿每日对您的钦佩之情犹如那夕阳下的潮水,层层攀高……”
“你若能把说废话的习惯改了,你还能有个人样。”
柳青卿冷漠地打断了卢正阳夸张的马屁,卢正阳讪讪吐了下舌头,继续道:
“师尊说的这何凌子,的确出彩,但赢的玄乎,败的也突然。”
“他怎么了?”
“师尊,您可听说过他用的心法?”
“听过,汲星密法。”
说起来柳青卿自己也该是会这密法的才是,但是也许是因为金丹损坏的缘故,用不出来。
“这何凌子几年前不知从何处得了此密法,从此以后,功力进步迅速,道界之人对他是又眼红又害怕,只因这汲星密法太过霸道,跟他过手,除非实力碾压,能一瞬间就制服他,不然最后总会落得个被吸尽内力。
这几年来何凌子神出鬼没,也有不少人一直在追踪他想夺那汲星密法,但是最后皆落得轻敌战败,而何凌子的功力也因此进步迅速,短短几年就已经有筑基后期的功力。
这次修道大会,何凌子意外来参加了。
修道大会由蜀阳宫主持,期间不得私下比法斗殴,违者由蜀阳宫出面镇压,因而他在这里反倒安全,而这比赛,也成了他最好的吸收灵力的地方。
修道大会四擂台制,擂台定于望阳镇周四座高山之巅,何凌子果然在东山上独占鳌头,几十轮下来,来一个送一个,甚至让他结成金丹了。
照道理来说,修道大会为天下新人道者举办,参赛者皆是金丹以下才可参加,但是何凌子是在比赛途中结的丹,故而不算违规,继续留赛。但就功力来看,参赛者内已经无人能及,几乎是注定夺冠。”
卢正阳说着,突然低下声音神秘兮兮地:“这时候出来一个人,打破僵局,让大家大跌眼镜!”
“谁?”
柳青卿脑内闪过不知实力深浅的纯种天龙血脉的飞炀,不过卢正阳说出了一个他差点都忘记了的人。
“一个瞎子,叫做何执子。”
柳青卿想起来是那个被黄安一马车撞飞的、飞炀还对人莫名关心的瞎道士。
“一个筑基的瞎子,怎打败的金丹期的道者?”柳青卿问。
卢正阳似乎也谈起兴致来了,一脸兴奋道:“师尊,别说您了,如今大家都在讨论这个问题呢!
何凌子何执子师出同门,来自一个叫光明观的门派。
这个光明观的功法有个极大的缺陷,就是练的越久,越精,视力就越差,而且练到最后几乎失明了也就只能是个筑基的水平,故而这个观日渐衰弱,没什么人去,如今都快成一个普通的上香拜佛用的道观了。”
“难怪何凌子得了汲星密法要离开师门。”柳青卿随口道。
卢正阳点点头:“但是说来奇了,就这样,金丹期的何凌子还输给筑基中期的何执子了!”
“怎的输的?”
“据在场人士所述,当时天空上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何执子节节败退,最后一步跪倒在地,口吐鲜血,硬撑着剑柄如风中残烛。
何凌子收回手中的剑,远远道:‘师兄,我看在同门三十载的份上,不对你下最后手段,你也莫再管我!’
‘不管你,看着你入魔吗?’何执子虚弱道。
‘哈哈哈,入魔又如何。’何凌子突然笑起来:‘只要有实力,只要不再被人欺凌,入魔好啊,很好啊!师兄,反正你也看不到,若是看不下去当做不知不就好了。’
何执子听了,当下表情心酸而沉痛。
何凌子继续道:‘从此以后我来保护你,来保护光明观,你只乖乖留在我身后,与光明观的孩子们一起做个闲人乐享天年不好么?’
何执子摇摇头:‘师弟,你魔心太重了……’
‘重又如何?’何凌子反问,他说着,一步步走到何执子面前,双指捏着对方的下巴抬起来:‘师兄,别再练那劳什子的?光绝了,过去你的眼睛多好看,而如今,瞧瞧你这瞎的……’
何凌子说着,看着何执子的眼睛暗暗发红,手指越掐越紧,简直要把对方的下颚骨生生掐碎掉。
岑岑汗水从何执子脸庞滑下,他恢复了点力气,扬剑一舞,那婉若游龙般的银白剑身飞舞着向着何凌子心口刺去,当然,被何凌子轻松躲过。
何凌子甩剑向后巧捷一跃,落在自己浮空的剑身上,脚尖点剑,御空而立,衣袂在风中翩翩翻飞。
‘师兄,莫再挣扎了,我玩腻了。’何凌子一脸无趣,悠哉说道。
然而何执子明显还没放弃,只见他从衣襟内掏出一瓶液体,仰头饮下。
然后嘿,神奇的事情出现了!
那原本一直瞳内无神眼睫虚掩的何执子突然睁开眼睛,双目炯炯有神,周身剑气大盛。
他挥舞着白剑,明明用的跟之前是一样的招式,但此刻剑气磅礴如海啸,剑身仿佛分裂出无数虚影,白光过处剑影留痕,几十道剑影四面八方凌空而立,他长呵一声,剑势凌冽如天崩地裂般向着何凌子盖过去。
何凌子一个大意,就被何执子那几乎要凝为实体的剑气拍倒在地!”
“啪!”压纸木往桌面上一拍。
说着说着,卢正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柳青卿对面,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身前,手里拿着一块压纸木。嘴里有模有样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