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翻山越岭,罕见的无比劳累的在这山涧奔跑,自从进了意识世界我就没这么累过。
呼——呼呼——呼呼——
所有人的喘气声都越来越重,
突然间——建明叔停了下来,而我冲撞上了母亲和他的后背。
“啊—”小声的叫了一声,我连忙捂住鼻子,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建明叔。
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建明叔像我打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而来的方大师见状也连忙闭上了想要开口的嘴。
“小…声…点,我们后面的…交流都尽量…不要超过这个音量。”
建明叔几乎都是在用气声说话。
嗯嗯,我和方大师自然是连连点头,然后又立即发问。
“为…什…么,要…停下…啊”
我努力的控制自己的音量。
闻言建明叔,立即指了指远处的脚印,我们这才发现,
在我们停下的时候对方好像也停了下来,虽然不是彻底的停在原地,但那行进的速度却是无比的慢。
果然对方是根据我们的速度来调整自己的速度?我
看着那景象心中一沉,这就意味着,很大程度上对方会变得特别难抓。
看见我们的表情,建明叔也明白我们已经反应过来的事实,接着悄悄的说明,
“你们…再…看看…周围”
听建明叔这么说我和方大师连忙朝四周打量,
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什么,但仔细观察很快我们就发现,这里似乎是我们刚进山的景象。
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刚进山的路会比里面的都要宽一些,
以及因为处于土路和油柏路的交界地,有的泥土表面会混杂这一些铺路的碎石,很是好认。
而现在,就像是拼接的图片一般,前面还是羊肠小道,后面就突然变宽,还混杂着一些黑色的碎石,很不自然。
看来对方已经把所有的路都变成了一个圈,这样搞我们永远都别想抓到对方,
只是想想我就咬紧了牙齿。
“我…们,其实已经…整整…跑了…三圈了”
建明叔再次补充道,而我也彻底的想通了,难怪我们整整左转了三次,想来对方的路线确实都是固定的。
“那建明…你干嘛…不让…我们…大声说话…”
这话是方大师问的,他一面拉进我们的距离,一面把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小。
于是建明叔当场就做了实验,只见他突然用正常的音量叫了一声。
瞬间!那脚印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移动。
但当建明叔的声音消失的时候,那东西却又恢复的原来的速度。
好家伙原来是个声控的。
“可…是…我们…如果…边说话…边追她…也还是…追不上……啊”
我问到,能控制对方的速度固然惊喜,但是对方又不是单纯的声控,我们靠近对方也会跑啊。
“没事的…我已经…有…办法了…”
建明叔再次将我们聚拢,接着说道,
“这个空间…的声音…有问题…,
并不是说,你在…南边出声…声音就会从…南边…开始到…北边逐步…递减,
相反…南边是什么…音量…北边就是…什么音量…,可以说整个…空间的…声音…都是一个…音量”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反应了过来,确实,我们虽然用这么小的声音说话,
但其实不管远还是近我们所听到的都十分清楚,就像是凑在对方嘴边听到的。
包括刚才奔跑的时候也是,我还以为是自己跑的太多所以才喘的那样大声,
但现在想来应该是我们所有人的喘气声都在我耳边回响因此才会那么响。
“所以…建明…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声音…是单独一个…空间?”
方大师问到,见状建明叔是立马点头。
“这…就好办了…”我接着说道
“我们只需要…发出…声音,对方…就会跑…然后自投罗网…”
看着那处衔接的地方,我们都露出了捕猎的笑容。
于是又是一番安排,我们所有人都排排站开,尽量把所有人能通过的地方都堵上。
于是伴随着建明叔“啊!!!”的一声喊叫,那脚印立即消失在原地。
也许是这次声音太大了,只是几息之间,那脚印就再次的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远处的大路上,
见状我们也互相握的更加的紧努力的巩固着人墙。
但,就在着关键时刻,母亲失控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滚滚滚滚滚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是撕裂式的尖叫从我们身边响起——
母亲双手抱头,喉咙都要喊道劈叉,嘴巴张得无比的巨大,
面容撕裂而又扭曲,十指不受控制的抠挖着自己的颧骨皮肉,眼皮被极度的下拉,红色的薄膜暴露无疑,
深深的血痕伴随着母亲的动作瞬留而下。
她蜷缩着身子,瞬间倒地,双腿蛆起,但也并不打滚,就在原地颤抖,不断的颤抖,抖到脸颊的皮肉都在兜风……
这是——怎么了——
我被这一幕怔住了,久久无法回神,在王奉川那里都没有受伤的母亲,自己把自己挖伤了……
等我反应过来时,方大师已经制止住了母亲的动作。
而不远处建明叔已经将那位看不见的母亲,扑倒在地,泥土上印出的人形在揭露这里其实有着一个人的事实。
可是我依旧感到无比的震撼。
我从没想过,母亲最恨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恨到不愿意让对方靠近自己,只能漫山遍野的乱跑,
恨到不愿意看见自己,便让对方连一个人形都没有,
除了脚印,没有人会意识到这里其实还有一个人……
我想错了,王翠花其实并不恨王美夭,甚至让王美夭在厕所分娩也并不是对王美夭的惩罚,
相反这是王翠花对自己的惩罚,因为极度相信自己就是垃圾,因此把自己产房安排在厕所,
伴随着肮脏和污秽来到这世上,方才符合母亲对自己的期待……
此刻我没有那一瞬像现在一样,无比清晰的“看”着两面同时被按住的母亲,
一面是滔天的恨意,滚滚升起,一面则是无比的渴望,她在留下印记,她同样渴望活着。
两面同时在升腾,同时在缠绕,
就像两条永远都摆脱不掉的毒蛇,死死的缠绕……
我“看”见了,
母亲自己,她真切的认为自己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但生命的本能又使她如此的贪恋活着,
因此她只允许自己留下并不显眼的痕迹,而她的肉身却被她自己消磨殆尽。
不停的任劳任怨,不停地自我折磨,直到挫骨扬灰,
将自己按在刨丝器上狠狠划刮,恶狠狠的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直至消磨殆尽……
“二妮,怎么办?”
是建明叔的声音,长久地默契使他已经察觉到我已经窥见了真相。
没有思考,甚至没有停顿,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让王翠花杀死王翠花。”
什么?!方大师立马回头看我,显然他的表情在告诉我,他并不赞同这样的处理方式。
但建明叔没有丝毫的犹豫,只见他一把把那看不见的母亲扛在肩上,利落的朝方大师走去,显然他在执行我的提议。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刚才几乎昏厥过去的母亲,突然再次暴起,眼泪肆意横流,带着刚才的血水簌簌扑下,
已经快坏掉的嗓子发起最后的泣血,
只是这次她的眼睛中不再是恨意,而是祈求。
她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她祈求我们放过她自己对自己的恨意。
“不要啊……不要啊……”
渐渐地母亲的声音变小了,方大师死死的扣着她的动作,她做不出太大的挣扎只是满是眼泪的看着我们。
“二妮,怎么搞”建明叔已经走到了方大师的身边,
他从口袋中掏出刀子和绳子,丢在母亲身边,仿佛在问我用什么方式比较好。
“用火烧!”
毫不犹豫的,我说出这样一个答案。
母亲对自己的恨,不是只这一个无形的形象这么简单,
对方既然能操控着整个山路以及声音的大小,这就说明我们脚下的这座山,以及山中的空气,都是母亲恨意的化身。
“哇——”建明叔听我这么说,却是搞怪的叫了起来,
“二妮要搞票大的啊,我喜欢。”
于是喜滋滋的,建明叔拿着打火机就往方大师按着的母亲的手里塞。
可是反反复复的母亲都不愿接过,总是丢到一边,怎么都不愿意动手。
我看着这样一幕,顿时也就了解了母亲的心意,
明明很恨很痛苦,却又不忍失去自己对自己的恨,
一直和这样的恨呆在一起,习惯了却又不接受,这就是母亲的挣扎和别扭。
于是我来到母亲的身边,拉着弟弟一起跪坐下。
一边示意方大师松手,一边将母亲已经面目全非的头放在我的膝上。
母亲的头发早就汗湿,各样的液体乱七八糟,鲜血,泪水,汗水,唾液,
连着这地上的泥渣就这样无规律的分布在母亲的脸上,湿润而又新鲜。
我拉这弟弟的手一起慢慢的梳理着母亲在挣扎中已经蓬乱的头发,细细密密的动作很是轻柔。
许久我开口了,
“妈妈”我叫出了很久都没有出现的称呼。
“妈妈, ‘爱’并不可怕……我知道妈妈已经和‘恨’在一起了很久很久,
但‘爱’也想陪着妈妈,妈妈对妈妈的‘爱’已经被埋藏了很久很久,
她想出来,她想认识妈妈。”
我们的动作已经没有停止,母亲的眼睛缓缓的闭上,她在认真的听我的话。
“妈妈,你心爱的‘恨’不会消失,
她会和新伙伴‘爱’永远陪着你”
说着我一边拉起弟弟的手,我们一左一右握住母亲的双手,十指紧扣。
“我和弟弟的‘恨’和‘爱’也会永远的陪着你,
即使死亡也不能将我们的‘爱’与‘恨’的交织分开……”
我们的手扣得越紧,我的声音就愈加的轻柔。
“去吧,妈妈,去‘恨’吧,去彻彻底底的‘恨’吧,
‘恨’到痛彻心扉,
‘恨’到肝肠寸断,
‘恨’到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