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盛端坐在首席,看着人群逐渐退去,大门合上,会议室骤然安静下来。
他表情瞬间阴沉下来,起身推翻椅子,抬脚踹上桌腿,桌椅被他砸得咯吱作响。
“艹!一群强盗!”
诚然,许盛远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自若。
但喜怒不形于色,是博弈里最基础的一门课程。
一切困难才刚刚开始,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发泄一顿后,许盛双手撑在桌上,调整急促的呼吸。
会议室门忽然又开了。
许盛抬头看去,恨怒发狠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起,却看见沈修弈和封华莹去而复返。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背,调整好状态,准备迎战。
许盛从狠戾到防备的神情转变,一丝不落地落在沈修弈眼里,看得沈修弈心头一阵阵揪着疼。
沈修弈走上前,边道:“刚才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
“沈修弈,你是想来安慰我吗?”许盛打断沈修弈,“可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些?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哦,你比他们更无耻!”
沈修弈走近的脚步骤然停住,整个人僵硬地伫立在那里,轻微的颤抖让他看起来像一丛风中摇晃的芦苇。
封华莹看了沈修弈一眼,表情有些不忍。
她转头对许盛道:“许盛,虽然我们之间存在利益纠葛,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向你说明和道歉。”
许盛冷声道:“如果你想为自己和他的行为辩白,那大可不必。商场上谁不是为了利益蝇营狗苟,愿赌服输,是我技不如人。”
这话其实说得挺难听的,摆明了在骂他俩卑劣无下限。
但封华莹也没生气,反而直接承认了,“我承认我的手段不光彩,但我确实是真心想以个人名义加入鼎盛的。”
“在这期间我很多次利用你刺激沈修弈,为的就是让他配合我完成计划,我很抱歉。现在木已成舟,我想我有义务把所有事情告诉你。”
许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利用他刺激沈修弈?
“许盛,其实一开始你就是我选中的目标。”
“目标?”
封华莹点点头,“我想入股鼎盛,但是我能调动的资金有限。你们也不会钱赚得好好的,突然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横插一脚进来。所以发行可转债,是第一个豁口。”
这个许盛知道。
当初鼎盛发展急需注入一笔巨额资金。但是融资增发新股,又会使旧股东股权被稀释。
于是许致远选择了沈修弈提出的方案——发行可转债。
一开始这个方案得到了股东的一致支持。
无痛收钱啊,谁不喜欢?
但这也也恰恰踩中了封华莹预先埋下的陷阱。
封华莹继续道:“我调查过你,你是许伯伯唯一的孩子,而且许伯伯早就把自己的股份转给你一部分。我想,如果能跟你结婚,分走你手里一半的股份,再加上转换的股份,我就能在鼎盛得到较大的话语权。”
她突然咬牙切齿:“谁知道你当着我的就跟沈修弈……”
结果,许盛当着封华莹的面,就跟沈修弈求上婚了……
这让她脸往哪儿搁?
许盛很好心地安慰她一句:“每个人审美不同。”
封华莹回以一个假笑,继续道:“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我也没办法了,只好顺其自然。让沈修弈得手,总比便宜了别人强。”
好歹沈修弈跟她是合作关系,两人在某些理念上方向是一致的,后期合作起来不会太糟糕。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结婚后的沈修弈开始变得不务正业,心慈手软起来。我多次催促他把内帐交出来,他就是推三阻四!明明只要辖制住许伯伯,对付你一个人,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最后我没办法,只好自己弄了一份,找人发出去。”
许盛忍不住看了沈修弈一眼,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当时就是因为这件事,直接导致了他同意和封家联姻,沈修弈也因此逐渐失控,事情发展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沈修弈也向许盛解释过不是他公布的内帐,但许盛问他还有谁敢的时候,沈修弈又沉默了。
原来封华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我家里想利用我的婚姻巩固和许家的关系,我不愿意受他们摆布。而且当时我们家帐上那笔资金已经被我分批挪用了,用来收债券。如果我们真的联姻,他们真的要拿钱给许伯伯,那我挪用款项的行为就会在入股前败露,下场可想而知。”
许盛听得一愣一愣的。
私自挪用家族企业的资金收购债券,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嘛?她哪来的胆子敢干这些事?
“所以发布会那晚,买订婚戒指那天,我都故意给沈修弈发消息刺激他。订婚那天……也是我先把路线给他规划好,引导他半路抢婚。这样一来,婚事黄了,封家就会拉不下面子继续跟你们家示好,我也就安全了。”
“其实说到底,就算沈修弈没有带走你,我们顺利订婚了,鼎盛也拿不到一分钱资金。”
“计划的主要受益人是我。鼎盛的公关危机,你父亲的离世,首要责任当然也在我。我很抱歉。”封华莹向许盛深深鞠了一躬,“我无权征得你的原谅,但有义务澄清误会。”
许盛听完封华莹的话,沉默了很久。
原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很煎熬,所有事情交织在一起,迫在眉睫,亟待他们去解决。
许盛更是沉浸在遭遇背叛的负面情绪中难以抽身。
如果当初他能冷静下来思考,应该不难发现,沈修弈给他和鼎盛挖坑的行为明显动力不足。
沈修弈只是一个普通人,靠自己摸爬滚打多年才走到副总裁位置的beta。难道只凭一腔恨意,就足以让他舍弃努力得到的一切,不计后果地实行报复吗?
就算他真的放不下仇恨,一意孤行地要报复回来,那仅凭他自己的力量,最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就是笔赔本买卖。
他背后一定需要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为他推波助澜,一举将他推到顶峰的位置站稳脚跟,再无后顾之忧才行。
他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后台,想好了后路。
这才是沈修弈,这才是他会做的事情。
用最有限的筹码,博得最高的收益。
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他是最精明的棋手。
许盛不禁埋头苦笑两声。
封华莹长舒一口气,道:“终于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你们聊,我先走了。”
少了封华莹充当润滑剂,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气氛陷入僵持。
沈修弈靠近许盛,朝他伸手:“我……”
许盛躲开了,“你又做了什么手脚,让她甘愿来当说客的?”
沈修弈表情一僵:“我没有。”他现在连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有没有的吧,现在也无所谓了。”许盛长长呼出一口气,扯开嘴角,倒进旁边的办公椅里。“反正你们也不可能把稀释的股权还回来,我爸也不能死而复生了。”
“许盛,事到如今你应该也能明白,我做这些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仇恨和报复。我最想要的,不过是回到你身边,回到从前的样子。但是这太难了,你爸控制欲太强,你在他面前完全没有话语权。我们一旦在一起,他肯定会把我查个底朝天,当年的事也势必被翻出来,他根本就不可能同意我们……”
“所以我爸就该死是吗!”许盛突然暴怒,“沈修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一件摆在货架上的商品,还是叼在别人嘴里的肥肉?只要你努努力就能弄到手,随你捏圆搓扁是吗?”
沈修弈的失控纵然有外部刺激的因素在,但说到底,他本身就是个偏执到极致的人,不然也做不出那么多疯狂的事情来。
重逢之后,沈修弈做的每件事都让许盛觉得心寒。
他对他欲擒故纵,引、诱他结婚,阻止他社交,欺骗他,控制他,哪有半点真诚可言?
许盛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判断,更需要得到理解和尊重。而不是一味地被人计算着铺设好要走的道路,哄骗着走向预设好的方向。
许盛甚至觉得,沈修弈比他爸的控制欲还要强。有时候会觉得,他像是多了个管着他的爹,而不是多了个伴侣。
“是我不对,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这些我都能改,你不能不能……能不能……别不要我……”
“沈修弈,收起你那副可怜兮兮的嘴脸,现在已经对我没用了。”许盛无情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克服了很多困难,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们在一起的理由。”
“两个人在一起的原因,可以是因为相爱,可以是因为合适,甚至可以是因为一时冲动……却独独不能因为愧疚和同情,更不能因为算计和妥协,这不正常。”
“你是想说,你不爱我了吗?”沈修弈艰涩地开口,随后猛的抓住许盛的肩膀,“你在撒谎!你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从来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许盛,你别想骗我!”
许盛一根根扒开沈修弈的手指,直视他浅色的眸子,“你说的没错,我没有不爱你。”
沈修弈嘴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听见许盛的再次开口,将他打进地狱。
“但是终有一天,我对你的爱会消失,就像我们的过去,被我忘得干干净净。”
“沈修弈,我们到此为止吧。”
说完,许盛起身推开沈修弈,无视他的失措与彷徨,和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