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行之如遭雷击。
然而她还是迅速跪至大殿中央,深深叩了下去:“微臣有罪。”
这狗皇帝!如果他既想偏袒三皇子,又想敲打他,钱行之作为三皇子一派的人,事前又上奏过天象一事,于那三轮法事上而言,的确是拿来开刀的最佳人选。
太子真是脸皮奇厚无比,他一见钱行之被问罪,立马又来了精神:“哦?钱大人何罪之有?”
钱行之算是明白太子为何不受宠了。
尽管这或许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却莫名冷静下来:“微臣虽与三皇子殿下禀报了天象一事,却并未告知殿下如何于庆典事宜上破解天象之启示,此乃臣之过错,请陛下责罚。”
领导抓你做替罪羊怎么办?这若是放在穿越前,她倒是有不少更好的办法。可如今这个情形,她只能率先给自己编排个无伤大雅的“小罪”替小领导背个小锅,博点信任与好感。
“不、不错!”三皇子又来了精神:“钱行之!你只随口一提,本王怎么知道事情如此严重,当真可恶!”
钱行之跪坐于地,正想开口,一抬眼撞上陆瑜的视线,却见他笑得满面春风,率先道:“殿下这是何意?钱大人此前同在下与殿下汇报之时,殿下却说无稽之谈不足为惧,如今倒是改了口风。”
三皇子被呛得面色一红,正欲辩驳,却听君安彻道:“哦?原来陆卿也在场。”
太子又见缝插针:“即便如此,钱大人操持了几轮法事,怎的还让父皇落入如此危险境地?实在可恶。”
踩不了三皇子难不成还不能踩踩钱行之?太子本就对老三把持礼部事项颇有微词,如今得了机会实在是忍不住要狠狠说道几句。
然而钱行之等的就是这句话:“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陛下如今平安无事正是事先防范与法事奏效的缘故,若单凭法事便可万事无忧,这世间岂非再无难事?”
“好你个钱行之!”太子果然勃然大怒:“非但不诚心思过……”
君安彻蓦地出言训斥:“太子言行无状,即日起禁足长乐宫,闭门思过。三皇子玩忽职守,礼部事宜交由四皇子代为监管。至于钱行之……”
四皇子一向不问朝政,日日风花雪月,与他亲哥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这礼部事宜转交于他实则还是在三皇子的掌控之下。相较之下,太子才是实打实被罚了的那个。
“钦天监查探天象有功,赏一年月俸……邢尚书,朕将刺杀一案交由你追查,必要时陆卿与钱大人从旁协助。凡涉案者格杀勿论。诸位,庆典继续吧。”
这话在众人听来信息量可就大了。三皇子不仅只得了不痛不痒的处罚,他党羽下的钱行之也免了黑锅,甚至还能从旁协助追查刺杀一事,太子却被关了起来。
难不成太子才上位就要被拉下马了?
开年庆典本就意在讨个好兆头,谁知出了这等岔子。君安彻有心装作无事发生,下令让宫人收拾了大殿继续进行了下去,然而众人各怀鬼胎,到底是没了享乐的心思。
太子像霜打了的茄子,阴沉着脸用膳,那神情仿佛面前的菜肴欠了他百八十万。三皇子倒是不再抖成筛子,满脸写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至于那位护驾有功的七皇子不仅没得封赏,连句夸赞也未得,倒是一切如常。
钱行之谢了恩归了位,探过身试图同陆瑜咬耳朵:“陆大人可有调查的眉目?”
陆瑜偏过头笑看着她,一手仍把弄着那茶杯,思量着开了口:“不知钱大人有何高见?”不知为何他现下心情甚好,轻声细语到让钱行之心头痒痒的。
钱行之不知为何忍不住默默坐规矩了:“下官确有些想法,不知能否与大人陆府一叙。”
右手边轻飘飘传来他轻轻柔声一句:“正有此意。”
庆典草草收场,钱行之又蹭上了陆瑜的马车,晃晃悠悠到了陆府。这地方她快比家都熟了。
思及此,她却突然想到,陆瑜可是朝野上下默认不涉党争的人,天天与她厮混到一起,竟不怕被闲话。
今日陆府换了绿茶,钱行之一向品不出什么好坏,只知茶香清冽,一连喝了三杯,快意极了。又或许是她确实被吓着了,借茶压惊。
“据陆某所知,庆典所选宫人皆是入宫五年以上的旧人,经在下查证,那近侍太监自小便入宫,已御前侍奉六年之久,几位奉茶宫女也已入宫十年。只有那批舞女经由歌乐坊选拔,是今年新进的。”
邀陆瑜谈案是假,刺探是真。钱行之沉吟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下官想知道,这当中可有陆大人安排的人?”
这话甚是冒犯。然而钱行之不喜那些弯弯绕绕,便开门见山了。
“没有。于我无益。”
的确。若不是此次刺杀,这几位宫人可以继续为幕后之人监视皇帝或是后宫的一举一动,如此隐秘的暗桩就此暴露实在可惜。如若刺杀成功,以目前的局势很大可能是太子顺利继位,除非陆瑜已经占队太子,否则他并没有理由冒如此大的风险。
钱行之又抿了口茶:“如此看来倒是太子与七皇子嫌疑最大了。不过,大人为何没动手呢?”
陆瑜道:“钱大人如何就确信在下一定是要安排刺杀呢?”
好好好这是不愿认了。钱行之接着抿茶:“那么……大人站队的是哪位皇子呢?”
陆瑜浅笑出声,并不在意钱行之的直白,也并不回答她的问题:“钱大人今日倒是胆子不小。既如此,陆某对钱大人倒也有好奇之处,不知大人能否解答一二。”
钱行之提了提小心脏:“大人请讲。”
“听闻钱大人出身南川洛县,如今来京任职,怎不将家中父母妻儿接来享福?”
钱行之道:“钱某无父无母无妻无儿。”
原身似乎一直在南川摆摊算命,妻儿自然是没有,她能回忆起的片段里也并没有父母的身影,倒也算实话实说。
陆瑜点点头:“想不到钱大人与在下身世如此相似。钱大人只身一人在京恐怕难免思乡情切吧?”
她正欲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直直望进陆瑜眼中:“万幸钱某还有一位远房妹妹作伴。只可惜,我大约再也回不去家乡了。”
陆瑜一怔。眼前的少年人眼中有浓郁到化不开的忧伤,他不知为何下意识便相信了她,甚至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她的身份确实有猫腻,而他大约永远也无法探寻到她的真实身份。
他不禁出言安慰:“虽然在京职务繁忙,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回乡的可能。”
钱行之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钱某初来乍到,陛下却点名要在下协助查案,恐怕是希望这案子能依着三皇子的意思办。”
陆瑜点点头:“今日之事,陛下想来是更愿意相信三皇子。此案涉及人员复杂,查起来大约吃力不讨好。”
钱行之忽而想到了什么:“今日原本打算……倒是让三皇子逃过一劫,不知陆大人可有别的安排?”
陆瑜答:“两日后吧。算是让这烂摊子再乱一些。”
二人相视一笑,竟是揣了同一份坏心思。
永安年正月二十九寅时三刻,京中的鸣冤鼓被敲得震天响,只听得“求天老爷做主呀”“三皇子给条活路啊”的哭喊声响彻街头巷尾。
只瞧见一位身穿粗麻布衣的男子披头散发哭天抢地,真真是肝肠寸断,即便此刻寒风凛冽,未过多时也围了两圈人指指点点。
“三皇子他强占民夫,丧尽天良,求官老爷做主哇!”
众人都被雷得体无完肤,全体肃静了两秒便爆发出了激烈的探讨声,哗然一片。
然而这位布衣男子还在发力:“我妻儿被他赶走,孤儿寡母流落街头,无人照拂如何能活,求官老爷做主哇!三皇子他欺人太甚呐!我等了这么些时日才等到机会跑出来,我不要再被抓回去了!救命呐!”
言辞愤怒间甚至以头撞那鸣冤鼓,吓得无人敢靠近拉劝。
“三皇子真是越发不人道了,竟做出如此丑事……”
“从前倒是未听说……居然喜欢男人……”
众人窃窃私语间,忽而一道高声:“凭他是皇子便能如此无法无天么!简直可恶!求官老爷还他公道!”
一时间群情激奋,惹得众人纷纷应和,那男子便哭得愈发凄怆。
这时辰,京兆尹还在做着美梦,只有些许百姓起早做活计,上哪儿来官老爷做主?
却见房檐上闪下来一蒙面黑衣人,那男子大叫着“抓人啦!救命啊!杀人啦!”便被一下打晕。
众人惊叫连连:“噫!杀人啦!三皇子来灭口啦!”
这黑衣人武艺高强,背着一人也能飞檐走壁只眨眼的功夫便不见踪影。鸣冤鼓前不见了叫冤的人,却更加吵闹,不一会儿这京中便能传遍一个大新闻。
三皇子有龙阳之好,毁人姻缘占人夫婿,还派人灭口!
不到半个时辰,这传闻便演变得愈发有趣起来。有人说那被占了夫婿的女子未曾现身是因为已被三皇子灭了口;有人说那女子也被三皇子占了,儿子被三皇子丢了;又有人说三皇子曾在满月楼流连其间却不肯给钱……自然了,也有人怀疑这些话是真是假,不过谁会探寻真相呢?
此时此刻,始作俑者钱某人还在睡梦中沉浮,全然不知自己耍了耍嘴皮子就又在南盛国的历史长河中掀起了又一个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