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银坊的金字招牌在日头下闪着晃眼的光,秦时和陆明远进店时,只有几个客人。店内各式珠宝首饰一排排铺陈开,做工精美,看得人移不开眼。
秦时目光划过那些琳琅满目的饰物,银簪的样式虽多,却没有一支与枯井中找到的那支相同。
一个伙计迎上来,满脸堆笑:“姑娘,想选什么样的首饰?我们店里最近出了一些新款式,最适合您这样年纪的客人了,我给您看看?”
“我不买东西,”秦时道,“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伙计一听不乐意了,他看这小姑娘穿的衣料不错,还以为是哪家的有钱小姑娘来买东西,没想到不是客人。
伙计的语气不耐烦:“您要问什么?”
秦时身后的陆明远拿出那支银簪,道:“这个是你们店里卖的吗?”
伙计见陆明远一身道袍,看上去一派正气,他虽然疑惑,但还是接过银簪,仔细看了看,道:“道长,这簪子里面确实有我们瑞银坊的标记,但这款式不是今年的。”
“能找到当时的买家吗?”陆明远问。
伙计道:“二位请稍等,我去叫掌柜的。”
很快,掌柜出来,看了银簪之后,道:“这的确是我们瑞银坊的东西,我记得是前年卖出去的。”
“掌柜的,你还记得是谁买走的吗?”陆明远问。
掌柜摇头:“这么久的事,记不清了。不过本店售出的商品都有记录,二位稍等。”他转头吩咐伙计:“你去库房,把前年的帐本取来。”
伙计忙不迭地去了。
待帐本拿来,掌柜翻开查了一会儿,道:“找到了。买这支银簪的客人叫李贤。”
李贤?
秦时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李员外的儿子,那位死去的李公子吗?李公子买的银簪,怎么会到了秋莺身上?
陆明远自然也想到了,问掌柜:“李贤买这支银簪,有没有说是要送给谁?”
说到这个,掌柜道:“啊,我想起来了!当时他说,这是要送给自己心上人的礼物。”
秦时奇道:“刚才你说不记得,现在却记得这么清楚?”
掌柜的很自信:“不会有错,这支簪子虽然只是银的,却是本店精心制作的,这上面的珍珠十分昂贵,只做出了这么一支。当时摆了很久,客人都嫌太贵,没有人买。”
簪子上面的珍珠个头大,圆润饱满,确实漂亮。
李贤买这支贵重的簪子送给秋莺,可见对秋莺十分喜欢了。
“多谢掌柜的。”陆明远道。
两人从瑞银坊走出来,陆明远道:“银簪是李贤送给自己心上人的,这么说的话,秋莺的情夫应该就是李贤。可是秋莺又是李员外的妾室,那他们二人这关系……唉,辈分真乱!”
秦时觉得能够理解:“秋莺年轻貌美,李员外都那么老了,她喜欢上年轻的李贤,一点儿也不奇怪。”
别人家的家务事,陆明远可不想管,他只想弄清楚事情真相。“走吧!”
秦时问:“接下来怎么办?”
陆明远正色道:“先查清楚秋莺跟李贤的关系。”
日头即将西斜,秦时快步跟上陆明远。
-
李贤屋外,一个年轻的仆人在打扫,看到秦时和陆明远进来,打了声招呼:“道长。”
陆明远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没看见他。
那人答道:“我叫德安,是公子的仆人,公子去世后,夫人让我继续留在这里,每天负责打扫公子的房间。”
“你对你们公子很了解吧?”
“我从小跟在公子身边,公子的事情我都清楚。”德安回答完,瞅了瞅周围,一脸神秘地道,“道长,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那附身在夫人身上的恶鬼就是秋莺吧?”
陆明远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真的是她!李家对她那么好,她竟然恩将仇报!”德安握着扫帚,满脸愤怒。秦时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陆明远道:“你先放下东西,跟我们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安把扫帚放到墙边,跟着他们到了院子的石桌旁。
陆明远让他坐下,他不肯,陆明远也不勉强。
“你刚才说,秋莺恩将仇报?”
德安道:“是啊。秋莺本来只是个婢女,老爷和夫人抬她做了姨娘,她竟然不知感恩,与情郎私奔,自己不小心被人杀了,还要来报复,这不是吃里爬外,恩将仇报嘛!”他越说越气愤。
秦时问:“你知道秋莺跟谁私奔了吗?”
德安摇头:“不知道。都说是她在外面认识的。”
看来他对秋莺的了解不多,都是听别人说的,而且他对秋莺似乎很有偏见。
秦时又问:“你们公子跟她的关系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秋莺跟夫人的关系不好,夫人常常刁难她,公子心善,有时候看不过去就帮帮她。”
“就这么简单?”
“当然了。”德安满脸疑惑,“秦姑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贤视秋莺为自己的心上人,但这段关系毕竟不为世人所容,他必须瞒着所有人,连从小伺候自己的仆人都不知道。
“随便问问。”秦时转而问道,“你们公子有心上人,你知道吗?”
说到这个,德安很清楚:“知道啊,公子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不过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秦时没有回答,问道:“你们公子喜欢的是谁?”
“那姑娘名叫小怜,是两年前进府里的,在后院做一些杂活。”
秦时很惊讶,李贤的心上人是婢女小怜?不是秋莺吗?
陆明远也很疑惑:“你没记错吧?你们公子的心上人是小怜?”
“是啊,公子给她写信,还经常偷偷跟她见面。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公子给了她一只簪子。”
莫非就是那只银簪?
陆明远拿出那支银簪,问:“是这支吗?”
“这簪子很眼熟……好像就是公子送给小怜的那支!咦,道长,你怎么会有这个?”
“捡到的。”陆明远随便答了一句,又问:“小怜在哪儿?”
“哦,这个时候她可能在厨房帮忙吧,最近厨房缺人手,她经常过去帮忙。”德安道。
-
快到晚饭的时间,正是厨房最忙的时候。
秦时和陆明远找到小怜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门口劈柴。
陆明远问:“你是小怜吗?”
小怜劈柴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用衣袖擦了一把汗,见到二人,打了声招呼:“我是。道长,秦姑娘,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姑娘下巴尖尖,面容白净。秦时觉得,她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忽然记起来,问:“你是不是……给我们送过饭?”
那晚他们吃饭的时候,发现了眼睛,当时伺候他们用饭的姑娘,正是小怜。
小怜道:“是啊。”
陆明远也想起来了:“那天没吓着你吧?”
当时小怜吓坏了,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恢复正常。
小怜摇头道:“我没事了。当时是有点害怕,不过这种事在府里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陆明远道:“我们来是有事想问你。”
小怜面露难色,“这些柴没劈完,你们能等我干完活吗?”
地上堆着的柴还剩一半没有劈。
陆明远自然不急:“你先忙,我们等你。”
斧头高高扬起,“咔嚓”一声脆响,柴块瞬间被劈成两半。小怜看上去瘦弱,干起活来却很有力气。挥起斧头,一下又一下,一根碗口那么大的木头被她三两下劈成小条。
“小怜,柴劈完了吗?”一个厨娘朝他们匆匆走过来。
这厨娘正是那晚认出猪眼的那位,看到他们,惊讶地道:“道长,你们怎么来了?晚饭还没做好。”
陆明远咳了一声,“我们不是来吃饭的。”
厨娘刚才还很忙,此刻却不急了。“那猪眼是谁放的,找到了吗?”
看着她殷切的眼神,陆明远也只能答道:“没有。”
厨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要我说啊,一定是那鬼魂干的!你想啊,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种事,不是人做的,就只有鬼了!”
她说完又赶紧住嘴,好像生怕被鬼听到。“听说夫人出了事,想想我都后怕……对了,你们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我们找小怜问点事。”
小怜还在劈柴,厨娘看到地上的柴已经劈了大半,朝她道:“小怜,这些柴够用了,别劈了,道长要问你话呢,去吧!”
“好。”小怜放下斧头,弯腰准备把柴拿进厨房。
厨娘干脆地伸手阻止她:“行了行了,放这儿,我来吧!”说完她搂着柴快步进了厨房。
小怜跟着秦时和陆明远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你们要问什么?”小怜搓了搓袖口,低着头,显得很局促。
陆明远安抚道:“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想知道李公子的事。”
“问我做什么?我跟公子不熟的。”
“有人看见,李公子经常给你送东西。”
小怜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又很快低头沉默了。
她是心虚吗?没有想到会被人发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秦时直接问道:“你跟李公子定情了吗?”
“啊?”小怜错愕,目光中似有不满,“秦姑娘你在说什么?我跟公子清清白白的,没有你说的那种关系。”
小怜说的,跟李贤的仆人德安说的完全不一样。秦时已经知道德安误会了小怜和李贤的关系,只是她还有一事不解。
她盯着小怜:“他为什么送你簪子?”
小怜眉头轻蹙,声音带着一丝不安:“什么簪子?”
陆明远立即拿出那支银簪:“就是这个。是李公子送给你的吗?”
小怜看到银簪,原本怯弱的表情变了,眼里带着悲伤和愤恨:“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陆明远道:“后院的枯井里。”
小怜朝他伸出手,面容平静无波:“把簪子给我,我就告诉你们。”
她要簪子做什么?
陆明远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银簪交到她手上。
小怜攥紧银簪,看了一眼,忽然抬手,用力将它狠狠地摔在地上!
“喂!你干什么!”陆明远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银簪摔落在地。
银簪“铛”地一声砸在坚硬的石板地上,上面镶嵌的珍珠如同迸溅的水珠般飞起,散落在地,有几颗远远地弹开。
陆明远连忙去捡。
秦时抓住小怜的手,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小怜想甩开她的手,可秦时手劲大,她挣脱不开,怒道:“你放开我!”
陆明远把摔坏的银簪和散落一地的珍珠收起来,见两人还在对峙,道:“秦姑娘,放开她。”
秦时看了他一眼,这才松手。
陆明远盯着小怜,皱眉道:“你为什么要摔了它?”
“我一看到它,就会想起秋莺。”小怜的脸上满是愤怒和后悔,“是这支簪子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秦时问:“秋莺是怎么死的?你能告诉我们吗?”
秋莺的死,是一个谜团,李管家的说法应该只是人们的猜测,秦时觉得,这里有很深的误会。
小怜眼眶泛红:“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我和秋莺是一同进李府的,秋莺很善良,她对我很好。我被分到后院做杂活,秋莺因为识字,就被分到了老爷的书房。少爷经常来书房跟老爷学做生意,渐渐喜欢上了秋莺,想娶她为妻,秋莺同意了,于是二人瞒着其他人,偷偷私定终生。可是老爷也很欣赏秋莺,甚至想娶她做姨娘,夫人知道后极力反对,秋莺也不愿意。谁知老爷有一次醉酒,竟将她给……”
后面的话,小怜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秦时不明白她怎么不继续说了。
陆明远见秦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估计不知道这些男女之事,他接过话头,道:“秋莺后来就成了姨娘?”
小怜道:“是啊。秋莺很痛苦,但也只能认命。可是少爷对她念念不忘,常常私下纠缠她,秋莺拒绝了很多次但是没用。夫人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不许少爷跟她来往,觉得是秋莺勾引了少爷,于是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惩罚她,老爷也站在夫人那边。秋莺她过得很艰难……”
秦时有一点想不通:“那她为什么要跟李贤私奔?”
“她没有!”小怜反驳道,“秋莺成了姨娘后,早已死心,是少爷缠着她不放!”
陆明远道:“德安说,他曾看见过李贤给你送东西,我猜李贤是让你把东西转交给秋莺吧?”
小怜点头:“是,那段时间秋莺经常被夫人打得遍体鳞伤,李贤找我给她送信,说可以带她离开,还送了那支簪子当作信物……都怪我,相信了他的鬼话!”
陆明远问:“秋莺跟李贤走了吗?”
“李贤想带秋莺走,可秋莺不想连累他,只想出了府后,自己一个人逃走。”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秋莺是怎么死的?”
“那晚,秋莺跟李贤约定好,在后院见面,李贤会提前支开看门的人,带她出去。秋莺到了约定的地方,李贤已经在那里等她,两人刚要走,夫人却来了。夫人说如果少爷跟秋莺离开,就会被赶出家门,断绝关系,将来也不能继承李家的财产。少爷怎么求都没有用……”
秦时问:“李贤就这样放弃了秋莺?”
小怜愤恨地道:“少爷性格软弱,最终听了夫人的,离开了秋莺。”
为了财产放弃了自己的爱人,李贤是个不负责任的懦夫,秋莺好不容易有了逃走的希望,又被抛弃,真是个可怜人。
秦时接着问:“后来呢?秋莺是被夫人杀的吗?”
“是……夫人让人挖了她的眼睛,把她推到了井里。”
“你亲眼见到的?”
“没有。”小怜顿了顿,“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秋莺的尸体没了眼睛,她死得那么惨,还不能证明吗?”
小怜走后,秦时问陆明远:“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
陆明远思索道:“应该不假,不过我总觉得,她似乎还有所隐瞒。”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天已经黑了,李府各处点上了灯笼。
线索太多,需得好好理清楚。此时填饱肚子最重要,陆明远道:“这么晚了,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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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一轮弯月挂在天上。
李夫人的房门外,婢女芙蓉关好门,轻声对守在外面的两个婢女道:“都退下吧。”
夫人敷的药有镇痛安眠的效果,一直在昏睡,但她醒来时,脾气很差,婢女们做事都轻手轻脚的,谁也不敢发出声音吵醒她。
很快,所有人都已经退出了院子。
芙蓉看了一眼房门口贴的符纸,才最后走了出去。
院子很静,只听得到虫鸣。
黑暗中,一双苍白的手慢慢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