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希思罗机场,人流如织。巨大的玻璃幕墙外,钢铁巨鸟起起落落,将人们带往世界的各个角落。
章苘站在国际出发的安检口前,手里捏着一张飞往罗马的单程经济舱机票。她身上只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双肩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一本快被翻烂的旧护照,以及一小叠所剩不多的欧元现金——这些钱,是她过去几个月,趁着陈槿心情好时,以“想买些小玩意儿”为由,一点点从那些天文数字的副卡额度里提取,并谨慎地藏起来的。
她看起来和周围那些即将开始旅行的年轻女孩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朴素。素面朝天,长发随意扎成马尾,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和连帽衫。唯有那双过于沉静,甚至带着一丝空洞的眼睛,泄露了她与这轻松氛围的格格不入。
在决定离开的前一周,她做了最后一件事。她将那部存有陈槿专属号码,镶嵌着细小钻石的手机,在路过一家流浪者收容所时,悄悄塞给了一个在门口晒太阳,眼神浑浊的老妇人。老妇人茫然地接过,章苘只是对她笑了笑,轻声说了句“祝你好运”,然后转身汇入人流,再也没有回头。
她知道陈槿有能力追踪到那部手机,那就让她去追踪吧。一个流浪的老妇人,一部最终可能被转卖或丢弃的手机,足以暂时引开那些搜寻的视线,为她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通过安检,找到登机口。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静,却又像踩在棉花上,带着不真实的虚浮感。她没有丝毫留恋,无论是对于伦敦这座阴郁的城市,还是对于那座囚禁了她许久的华丽庄园。那里的一切,包括那只名叫“骑士”的,曾给过她短暂温暖的德牧,都如同前世的幻影。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穿过伦敦厚重的云层。当机舱广播响起,宣布飞机已经进入平流层时,章苘一直紧绷的脊背,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她偏过头,透过小小的舷窗,看着下方逐渐变得渺小的城市轮廓,心中一片荒芜。
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罗马费米齐诺机场,转机大厅。她混在形形色色的旅客中,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她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另一个航站楼的柜台,用剩下的现金,买了一张最近一班飞往里约热内卢的机票。
“去哪都行,”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冥冥中的命运低语,“我的心早已没了归宿。”
目的地是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远离,是消失,是切断与过去所有的一切联系。巴西,一个位于地球另一端的、充满阳光与喧嚣的国度,听起来足够遥远,足够陌生。
漫长的跨洋飞行中,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梦境光怪陆离,有时是东莞闷热夏夜里江熙明亮的笑容,有时是上海黄浦江边江熙震惊痛苦的眼神,更多的是陈槿那双翡翠绿的、时而冰冷时而疯狂的眼睛,以及那些令人窒息的亲吻和抚摸。她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在昏暗的机舱灯光下,茫然地确认着自己正在远离的事实。
当飞机终于降落在里约热内卢加利昂国际机场,热带特有的、混合着海水咸腥与植物蓬勃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时,章苘才真正有了一种“逃离”的实感。
她随着人流走出机场,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眼前是陌生的文字,陌生的面孔,嘈杂的葡萄牙语,以及无处不在的、色彩浓烈到几乎灼伤视网膜的涂鸦和建筑。
她站在机场外的路边,看着车来车往,一时间有些茫然。去哪里?做什么?她不知道。
她找了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青年旅舍,用现金支付了一周的房费。房间是八人间的上下铺,狭小、简陋,但干净。同屋的来自世界各地,有背包客,有短期打工者,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防晒霜和各种语言交织的喧闹。
她将自己缩在最角落的上铺,拉上帘子,形成一个勉强私密的空间。外面的世界喧嚣而充满活力,她却只觉得疲惫。巨大的时差和长期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带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困倦。
她睡了几乎整整两天,只在饿极了的时候,才会爬起来,去旅舍附近的便利店买最便宜的面包和矿泉水。她不敢多花钱,那叠现金是她目前唯一的依靠。
醒来时,她就躺在窄小的床上,听着帘子外陌生的语言和笑声,看着天花板上缓慢旋转的吊扇投下的光影。
心,空荡荡的。
没有计划,没有目标,没有可以联系的人。就像一叶浮萍,被命运的浪潮抛到了这片陌生的海滩上,不知接下来会被带往何方。
她确实逃离了陈槿用金钱和权力铸就的牢笼。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也逃不掉的。比如记忆里的创伤,比如被扭曲的情感,比如那颗在无数次挣扎与绝望中,早已千疮百孔、迷失了方向的心。
她来到了一个充满阳光和热情的地方,但她的世界,依旧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去哪都行……”她在心里再次默念,将脸埋进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枕头里,“反正……哪里都不是家。”
远行才刚刚开始,而愈合,却遥遥无期。在里约热内卢喧嚣的背景音下,她,如同一座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