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越只知道淳于献的家乡是在去禁山的必经之路上,却不知道这个村子竟然坐落在山脚下。
这里的建筑很少有那样的高楼大厦,这个村子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在它后面没有人烟的地方,已经被茂密植被掩藏起来,这些植被蔓延到山顶,将整座山都笼罩。那植被并非翠绿,反倒是有点泛蓝泛紫。
江清越只有一个词形容:渗人。
她心里很没底地扯住徒弟的衣袖:“我们就要穿越这个村子上禁山了,你准备好了吗?”
淳于献兴致不高:“……嗯。”
江清越意识到他的情绪,但现下没有心情给他当心理老师,因为她自己都心跳如雷。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工作是随时能丢命的那种,她可能还要再考虑一段时间。
“爹!表兄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女的!”不知道哪冒出来个熊孩子,把手上的柴扔在淳于献脚边,撒腿就跑。
淳于献好像被砸到脚,站在原地是一动不动。江清越跑去扶起柴捆,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小孩真没教养。
“你没事吧?”她的视线围着淳于献的腿打转,看着也不像伤到了的样子,但低气压一直从她的头顶散发。
江清越隐隐有个猜测。
“表兄回来,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干杂活了?山上那么危险,还让我去拾柴!”
那熊孩子的抱怨声由远及近,江清越皱眉,刚要转头教训他两句,就看到这次来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拉着一位黝黑干瘦的中年男子。
一看这就是熊孩子的爹,她深吸一口气,打算与对方家长交涉。
熊孩子把父亲带到,朝着淳于献做了个鬼脸,忙转身一溜烟跑掉了。
那男子愣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淳于献面前,冷哼一声:“看你垂头丧气的窝囊样,叫你不要去修什么仙,偏不听,你是那块料吗?这下好了吧,被人家赶出来了。”
江清越一脸疑惑,她不是人吗?
“家里的活还没干完,你还往家带人,我可供不起她的饭。”男子说完,很自然地转身,干枯如树枝的手在身后随意一招,像是要领着淳于献回家的样子。
偏偏自家徒弟被训得什么都不说,也不肯挪动脚步。
“愣着做什么?跟上啊!”男子呵斥一声。
江清越越听越气,一只手狠狠拍在淳于献肩上。一直云淡风轻的人顿时破功,差点吃痛叫出来。
“不对吧,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我的人了?”由于第一次挑事没什么经验,她的声音还是没有这男子有气势。
“我是他叔叔,你又是谁?”男子怒目圆睁,带着褶皱的皮肤如同翘起的树皮,说话更是毫不客气,转头训斥,“淳于献,我们把你拉扯大,不是让你把阿猫阿狗带回来的!”
江清越总算知道熊孩子没教养是跟谁学的了。
淳于献仍旧一言不发,江清越忍无可忍:“他这么说你,你就一句话不说?”一转头看到他的神情,不是受委屈的模样,也没有因训斥而来害怕,反倒是在一张年轻的脸上,看到不属于他的麻木。
她突然有些明白了这样的话语、这样的态度,看起来在淳于献的成长过程中是经常发生的,让他早就习以为常。或许他早已不会反抗,她更不能要求他做出反抗。
江清越深深叹息,看来自己免不了给他出头,要争执一番了。
谁让自己是他的师尊呢?
“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徒弟了,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他要跟也该跟着我。”
她企图加大嗓门,只是心中实在没底,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淳于献在一旁憋笑,引得江清越用余光去看。直到“终身为母”一词一出口,淳于献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
“还有你,”她立马将话头转向淳于献,“有我撑腰就别在旁边做闷葫芦。”
淳于献开口吸气,像是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何驳起,那口气又被他憋回胸腔。
男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懒得和江清越辩论亲属关系,直接上手去拉立在一旁的侄子。
不知道淳于献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斗争,在叔叔的手要触及自己手肘的一刻,一抡胳膊,水灵灵地甩开了。
“你!”
他把叔叔难听的责备言语堵住:“师尊说得不错,以后侄儿不会再依附叔叔婶婶了。此次前来是……”
“是来和我们断绝关系的?好啊你,这么些年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想这么一走了之?”男子气得抄起一旁的石头往侄儿身上砸去。
江清越把淳于献拉到自己身后:“你们是养侄儿还是养奴隶?他就是来跟你们断绝关系的。他的家是过川门,他的家人是我。你再啰嗦,别怪我不客气。”
这男人看着气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许是她的谈吐打扮,也能让他确信自己是什么仙人,她只作势要施法就唬住了男人。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默默让出一条路来,江清越立即扯着淳于献的袖子快步离开,怕慢一步就被发现自己不会法术的事实。
走出几里她才冷静下来,松开手上攥着的袖子狠狠拍自己的胸,这才意识到身后的人就这么一言不发乖乖地任自己牵着走。
“以后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不要再忍让了,明白吗?”这是她作为师尊要给他上的第一课。
淳于献没有看她,只默默呢喃一句:“多谢师尊。”
“谢什么?”
“以前从没有人护着我。”淳于献说得平静,但总有种很是委屈的错觉。
江清越试图安慰他:“你早些跟我说就好了。”
“我说了师尊便会答应我吗?”淳于献看向她,眼中竟隐隐含着期盼。
这道目光灼伤了江清越,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自己的工作毕竟只是扮演这个龙套,并非真是当他的老师,即便自己心有恻隐,也没想过违逆系统。
她移开视线,假装看向来时方向,陈述道:“你叔婶对你不是很好。”试图转移话题,但这句话本来就很多余。
“叔婶对我本就不关切,但他们毕竟养育了我,又是长辈,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只是即便我心灰意冷离开,他们也不在意罢了”淳于献倒是神情平静。
这样悲惨的身世,让江清越愈发确信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所以她的工作,就是一直磨炼淳于献,直到故事的大结局吗?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些纸片人的命运有些可悲。
想起自己并没有回答他的那句话,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遵循系统的命令做事,系统也从来没有说过有什么惩罚。
为什么那么害怕系统的惩罚到来呢?
从前她就精通摸鱼之术,如果可以、如果系统不会扣除她的工资,下一次她会试着照顾一下身旁徒弟的心情。
“下次告诉我吧,我会答应你。”江清越双眸盛满了坚定,下定决心似地回答他,“你别难过。”
她不希望淳于献因为本来就差劲的人折磨自己。
淳于献被她突如其来的安慰弄得不知所措:“……按师尊的意思,他们从未把我当做家人,所以我又何必自苦呢?”
自家徒弟还是阳光坚韧人设,江清越倍感欣慰。
回过神来环顾四周,竟发觉他们二人不知何时早就入了禁山。颜色诡异的植被包围着二人,叫江清越背后发寒,忙取出指引索。
她念了指决,指引索便晃晃悠悠地飞入山中,再也没有回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江清越指着它消失的方向,扯了扯手边的衣袖,试图引起衣袖主人的注意。
淳于献抬头看去,默默在一旁摇头:“弟子,不知。”
听他强调“弟子”二字,江清越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太强人所难,即便自己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但同行人何尝不是初出茅庐呢?
“怎么办?系统?”恐惧使她不停在脑海里大声求救。
系统不知道是未读还是已读不回,总之没有一丝回音。
明明自己心里也没底,却不想让徒弟感到害怕,江清越不想在原地僵持,朝着指引索消失的方向往里走。
越往深处,植被的颜色就越是妖冶,泛着荧光,山中更不见日光,气氛是越来越诡异。起初还有一条细细的小道,最后被这些植物完全盖住。
叶片带着露水不断拍打着她的小腿,江清越的胫衣被浸湿,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更是草木皆兵。
“跟紧我。”她很是慌乱,根本无心回头看,亦或者说不知道和淳于献是不是在这诡谲之地走散,根本不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就空无一人了。
她有些后悔答应来上这个莫名其妙的班,现在不仅是要她让淳于献不痛快,自己都以身犯险。手机不能带到这个世界来,除了最初到账的一万元之外,所谓的后续工资与保险根本就不知道能从哪查到,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家。
这些小恩小惠,根本不足以让她献祭一条命。
许是看她整个人颤抖得明显,淳于献忍不住轻声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您是有哪里不适吗?”
“有点冷,”听到身后人的声音,江清越放松下来,又难免强调着,“你一定要跟紧我,不要跟丢了!”
她轻轻皱着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神情好像也在说“千万不要和我走散”。
“您……”淳于献的神情变得不知所措。
江清越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流露了太多的不安,之前端着的师尊架子,估计在小徒弟面前全都无影无踪了。
可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谁还顾得了那么多?
她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带淳于献出去,要不是系统的指使,她甚至害怕他和自己一起被困在这里。
主角不会死,炮灰会。其实江清越只是觉得,如果淳于献真是主角,至少身为炮灰的她能安全一些。
即便如此,她也没法故作坚强:“对不起。”
淳于献的神情更是困惑。
“我找不到师尊,如今指引索也丢了,更不知道往哪走。我……”江清越忍住向淳于献坦白自己什么术法都不会、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冲动,将最后的话尽数咽回去。
“师尊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淳于献神情舒展开来,反手拉住江清越的手腕,“我小时候经常上山砍柴的,跟着我走就好。”
江清越虽不能完全放心,但还是不禁在心里感叹,不愧是主角,即使是困境也有金手指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荧光的作用,她的心里总是感觉此地或者此事很有违和感。
越往山上爬,那些植物又变得越稀疏,与方才可怖的阴影笼罩感截然不同。
笼罩在心头的阴云褪去,那股违和感却愈演愈烈,在她完全安心后,于脑海中变作清晰的思绪。
江清越停下脚步,看着淳于献转身不解的目光,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既然这么了解禁山,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