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是纯黑的。
它登在一年前的报纸上,是市领导视察市一中的新闻配图。那画面里没有领导,没有学校,什么都没有,倒像被谁不小心按下了删除键,图没了,只剩黑。
可没人觉得它印错了,包括当时的我。
注意它纯属偶然。我那时正为手抄报比赛找素材呢,看到它,我一点疑问也没有,只觉得这纯黑有种专业的酷。我高高兴兴地学它涂黑配图,结果评委老师指着我的作品哭笑不得:
“你这画得也太敷衍了吧?全是黑方块,不能换点别的吗?”
这么评也就算了,关键是她让我倒一了呀!我当时那个不服气啊,当场剪下那段新闻试图理论,却让老师更没好气了:“人家这是配新闻的正式照片,你这能一样吗?”
我捏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那片黑色,哑口无言,甚至觉得老师说得对。我只有一点想不明白——凭什么新闻黑图就正式专业,我的黑图就敷衍?这不一模一样吗?
这个“凭什么”卡在我心里,卡了整整一年。直到七天前,那张剪报从旧文件夹里掉出来,刺入眼帘。我想起那点不服气,一个激灵,突然醒了:
——正常的反应不该是“配错图了”“手滑了吧”“小编失误”吗?
——为什么我,还有大家,从头到尾,都把它当一个正确的图?
它在影响我们,让我们没法注意图本身的异常!
动用这样的手段,市一中到底藏了什么?
我第一次查了市一中的位置。坐公交就能到,20分钟,我妈每天就坐那路车。她目的地在后面几站——换句话说,那异常要是会坐公交,就可能和我妈上同一辆车。
我本想提醒妈妈,却变成一场争吵,一只探向我额头的手。第二天,她的手机亮着放在茶几上,搜索记录冰冷得刺眼:“中学女儿爱幻想,是心理问题吗?”
爸爸没搜这些。
他只是偷偷塞给我零花钱,说:
“知道你学习压力大,别吓唬你妈了。她真拉我讨论了一晚上,说你有毛病该怎么办。”
得亏他不经过那里,我可以少操份心。
所以现在,我只能坐在这里——市一中对面的奶茶店,像個被困在透明牢笼里的哨兵,傻瓜一样盯着玻璃墙外阳光明媚、正常无比的街景。
它肯定藏着什么。
过去几天,我问遍了人,查遍了资料,只确认了两件事:第一,全校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那张黑照片不对劲;第二,网上关于市一中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一点:我没找到它从两年半前到半年前的网络记录。
最后,我只能过来看一看。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超能力。如果我在这里坐一下午,什么也没发生,那或许意味着妈妈仍是“安全”的,仍活在无知无觉的正常世界里。
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希望。
然后,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老板,茉莉奶绿三分糖!”
普通的点单,可我一眼扫过去没看到人。再仔细一看,我只看到一只蹿上柜台的黑猫。那黑猫熟门熟路地对老板抬起前爪,诡异的是,老板也自然而然地拿起扫码枪,对着空气滴了一声,仿佛猫咪爪上真有支付码。
“微信收款到账”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压住揉眼睛的冲动,尽量让自己冷静确认——黑猫的前爪明明只绑了一圈运动绑带!
这么光天化日的,当着路人的面,也敢这么张扬,是知道大家都被影响了?
我悄悄将手滑进口袋,指尖刚摸索到录音笔的按键,黑猫突然扭头看我。我条件反射地低头,盯住摆桌面上的手机,却听到黑猫又喊话了:
“余知西,你在这啊!巧了,我还想喝完奶茶就去抓你干活呢!”
原来在叫别人。我暗自松口气,轻轻按下按键,余光瞥见邻桌穿市一中校服的男生——长相斯文秀气,衣着干净利落。被黑猫一叫,他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又要当工具人啊……你们使唤我还真是顺手。”
“这次不一样!你也知道要找的那个人有多重要吧!”黑猫强调似地一拍爪子。
“我听到了——”余知西懒洋洋地拖长声调,“不过,这里有个新来的朋友,有些话还是别当着她的面聊吧?”
等会,什么新来的朋友?我心一紧,装作活动脖子,尽量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奶茶店空空如也,一目了然。如果没有看不到的人,那这店里的顾客,就我和余知西!
黑猫太黑,我看不出它表情,可听语气,它也吓了一跳:
“新朋友?你发现觉醒者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它语带焦躁,扫视一圈,停了下来,和我四目相对。它几乎是不客气地抬起前爪朝我一指,声音还挺大:
“那边那个女生!你能注意到我说话?知道这不正常就赶紧走!待会有个危险人物要来,别被ta注意到!”
“这哪不正常了?”老板诧异地插了一嘴,那茫然的表情简直和被我询问新闻图片的人如出一辙。他是普通人!
那……我是觉醒者?
我想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因为余知西捅了捅我,懒洋洋道:
“你该走了。你这副‘猫成精了’的傻样,简直是在脑门上贴‘我是觉醒者’——顺便,觉醒者就是能看穿世界异常的倒霉蛋。”
“发现世界异常会怎样?”我听到我声音干巴巴的,“被抓起来?”
“那现在不是在让你走吗?赶紧地,别废话!”黑猫直接把收款码立牌拍到地上,“ta离这没几步路!表情自然点!”
我一把抄起手机,切到恐怖片画面,尽量若无其事地起身。我知道我表情管理没到位,可盯着手机,至少能让我看起来正常点——对手机露出什么表情都合理,对吧?
这两个家伙还算友善的念头刚划过脑海,黑猫不放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对了,余知西,我们今天什么都没看到,对吧?”
“我不是叛徒,”余知西的声音有点闷闷地,带着几分不满,“我也不会对ta说谎。我不能。ta不问,我不说。”
意料之外,却又理所当然——别人当然不会为我牺牲自己,瞒一下就够意思了。
盯着电影画面,我心乱如麻,连自己什么时候出了店外都没注意,差点就撞上了要进店的顾客。
“哪有人走路看电影的啊!”
清脆的女声抱怨着,我一抬头,愣了一秒。
她太好看了。
抬眼瞬间,一道耀眼的金色劈开视线——那是个扎着夸张双螺旋马尾的女孩,阳光在她的金发上跳动,每一缕发丝都像被赋予了生命,长长的发尾因为急停在腰间轻盈摇摆。她穿着蓬松的浅蓝色连衣裙,裙摆微微飘动,像是被微风亲吻的花瓣。
这个精灵般可爱的女孩,此刻正亲昵地挽着个穿市一中校服的黑发女生。那黑发女生长相普通,身量高挑。明明差点撞到人,她却没看我一眼,目光完全放在那金发女孩脸上,眉头微蹙,神色忧虑,满腹心事的样子。这两人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现……
“你为什么看我?”
清亮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看到金发女孩歪歪脑袋,马尾随着动作轻轻一晃,澄澈的蓝眼睛直直望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因为你很可爱啊。”我脱口而出。这是真心话,但更是此刻唯一安全的选择。再慢半秒,我绷紧的神经就会暴露端倪。
“我就说嘛!”女孩眼睛一亮,得意地晃晃同伴的手臂,“这可是我为了命中注定的朋友特意打造的新形象,肯定没问题!”
这就糊弄过去了,有那么简单?我若无其事地离开,却在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望——
她们正手挽着手走进奶茶店,看起来和所谓的危险人物毫不沾边。可黑猫的警告仍像根刺,深深扎在我心头。
先溜为妙。
坐到公交站的长椅上时,我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真有危险人物在这儿。可我这样的普通女生,还能做些什么呢?
攥着兜里的录音笔,我茫然四顾,希望发现一两个能平事的,视线扫过,却只看到麻木的人群,没有谁看着特别一点。视线再一扫,我的目光就死死钉在正前方——
就在离我不到五步远的马路边,“咚”的一声,一扇门凭空出现在柏油路面上。
那扇门普通得令人毛骨悚然——就是那种廉价的、在任何家具城都能买到的标准木门。它就那样大剌剌地立在马路边,却仿佛被所有人的视线自动过滤了一般,没人多看它一眼。不对,它能被看到!
一辆正在进站的公交车突然急刹,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司机骂骂咧咧地打着方向盘,车身以一个生硬的弧度绕过了那扇门。站台上的人们传来小小的惊呼,细听是说司机走神,却没人议论门,仿佛它只是个差点被撞上的障碍物。
我猛地站起身,后背已经渗出冷汗。
为什么门会正对着我?
太近了。我没来得及后退,门把手突然转动,发出清晰的“咔哒”声。
门开了。
眼熟的金色脑袋从门里探出来,是那个双马尾女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至少不是怪物。她好奇地东张西望,蓝眼睛亮晶晶的:
“好多人啊……你们谁是我的朋友啊?”
我竖起手机,还想装傻,余光却瞥见某种异常。我悄悄转眼,发现周围人都在摇头。玩手机的学生、等车的大叔、拎菜的大婶……他们神态自若地摇着头,就像在拒绝一个普通的搭讪。
我僵在原地,浑身发毛。
我才是最特别的那个!
女孩的视线扫过人群,定格在我身上。我敢肯定我的表情已经出卖一切。
因为她已经朝我笑起来,眼神亮闪闪的,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天真的喜悦感觉。
“找到你啦!”
我被她的笑容闪得失了神,眼睁睁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面前,对我伸出手来,笑容灿烂:
“我命中注定的朋友,原来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