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惜?”
“你醒了?我今日醒得可比你早”
凌霄坐在床上,侧头抬眼,泉惜正站在床前,身着一袭青衣,嘴里似乎还塞着蜜饯。
“嗯,你先去吃吧,我等会再去”
“哦…那个,我是睡醒时,看你还睡在地上,不忍心才把你抱到床上的,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
“那就好”
看着走向桌前的背影,凌霄若有所思,这幅样子,到底是内心深处的真情实意,还是故作伪装呢?
过了片刻,凌霄在泉惜背后站定,刚刚下床走路时,自己并没有发出声响,但她知晓,他知道自己在他背后。
“小惜,能不能抱你?”
泉惜转过身来,又故作慌张的向后退了半步,撞到桌边,耳尖泛起些红晕,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凌霄暗叹一句:
好会装。不过,耳朵为什么会红啊?
“你…你说什么?”
“你介不介意抱一个?”
少年耳尖的红晕逐渐染到轮廓,他侧过头去,说出口的话有些结巴
“可…可以”
“那就好”
泉惜已经做好与眼前人拥抱的准备,面上也染了些薄红。
倏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扫了扫他的衣衫。
他低下头。
凌霄的双手举着一只可爱的橘色猫猫。
“接住”
泉惜愣愣地接过猫咪,抱进怀中,面上的红晕一扫而空。
“猫?”
眼见泉惜接过猫猫,凌霄紧盯着他的表情,看着他那副写着“大脑一片空白“的样子,终于确信了。
还真是个傻狐,看见猫猫都不会撸的那种。
后来的每日,她还是会出门,他也是。
她会待过浮生寂,他也是。
她会去集市,他也是。
某日日上三竿时,她又再次出门,过了片刻,他也出了门。
但是,不同的是,今日凌霄去醉仙居买了一壶秋霜醉。
待泉惜走到浮生寂时,一眼便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背影,青竹色的服饰,高高扎起的马尾,他有一种预感,那人就是他心中想的人。
“今日我自己上去便是,你们也挺忙的”
“哎好,谢泉公子理解!”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随风传入了凌霄的耳朵。
泉公子?泉惜?泉烨?泉陌?还是谁?
她下意识想回头望去,但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想法,她不能回头。
凌霄忍着回头的想法,来到才溢阁,推开门时,顿了一下,今日不是那仆从,是他。
“你来了?”
“好久不见”
路过的泉惜只听见了这几句话,熟悉的嗓音,让他确定了那人就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
关上门前,凌霄侧过头去,余光中撇见了那身影,虽是一刹,但他穿的那件衣裳、熟悉的竹扇、俊俏的侧颜,足以确定是他。
凌霄面上表情没变,回过头。
眼前是个拿着扇把玩的男人,他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生得一副好皮囊,却也是一位众人眼中无可救药的纨绔公子。
“你今日怎么来了?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他收起折扇,直起身子。
“想看看你罢了”
言语之间,凌霄已然坐到了那人对面,秋霜醉被置于桌上。
“线索,我查到了,你自己看看吧”
“好”
凌霄自顾自地打开卷轴,细细看起。
在泉惜被欺凌的那段时间,霍骆不下一次地救他于水火,两人变得关系甚好,但霍骆不过多时就离奇消失,泉惜也是自那以后变得寡言少语,面若寒冰。
线索,又断了。
“能不能查到泉惜和他消失有没有关系?”
他轻轻摇摇头,和刚刚那副懒散的纨绔公子判若两人,温温柔柔,谦谦君子样。
“难,不过,我更倾向于是没有关系”
“…”
“你也这样想”
语气温和却笃定。
凌霄垂眸轻嗯一声,继续细细查看卷轴上的内容。
“他的人,在调查你”
凌霄一顿,心中有了决定。
“我知道了”
空气再次归于寂静,过了片刻,她开口:
“我要先走了”
她站起身来,走向门口,他则是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斟好茶的杯盏,轻抿一口茶水,才开了口。
“等会”
“为何?”
凌霄转过身,不知对方要干什么,但还是走向桌前。
“陪我再喝会茶,好吗?”
“好”
凌霄重新做到桌边,同他聊起了天。
“说起来,你觉得那位泉公子人怎么样?”
语闭,严钰拿起茶盏,清茶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如果他在我面前没有伪装的话,以他的性格,的确可以当个很好的挚友,”说着,凌霄顿了顿,“他,是不是狐狸?”
“噗!”
茶水喷了凌霄满脸。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你还好吗?”
严钰赶忙拿起崭新手帕,在凌霄面上一顿擦,和当初凌霄擦泉惜脸的手法如出一辙。凌霄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即使被喷了满脸茶也没变。
“没事,所以,他是不是狐狸?”
凌霄面上的茶渍被擦干净,严钰重新坐下,闻言长叹一声。
“不换那家伙又给你看什么话本子了?”
“没有,师兄近日没有给我带话本子,是之前看的”
“…凌儿,这天下是没有兽人的,泉公子也并非狐狸,知晓了吗?”
“知晓了”
……
“说起来,凌儿,为何每次我伪装,你都会憋笑?”
“因为我觉得,你这样的人,去装一个纨绔子弟,有种喜感。”
“…好吧”
男人看向酒壶,开口
“秋霜醉你就留下吧,喝清水也挺好的”
凌霄瞧瞧放着的酒壶,默了一瞬。
“我觉得这句话应该说给你听”
“…我给韫白喝”
“现在出去,就不会和他撞见了”
凌霄颔首
“谢谢”
她再次起身离开,严钰打开折扇,站起身子,走在凌霄背后,随着开门声,严钰开口。
“何必说这些?为了姑娘,本公子一切在所不辞”
凌霄并没有回应他变了语气的话,自顾自走了出去,却不想,看到了那一抹青色身影正往出走,而这一幕,严钰也恰好看到。
“抱歉,失算了”
严钰低声轻语一句。
他一把把手搭在凌霄肩膀上,将人扭过了身子,抬眼一瞧,眼前正有人盯着自己。
凌霄配合着转过身,心中还在思索着刚才严钰的话。
他勾着一抹笑,同那人对视一眼,又瞧着那人离开。
随着那人逐渐消失在眼前,他面上的笑也逐渐消失。
他低下头来,以确保其他人看不见自己面上的神色。
“照顾好自己,我们都很担心你。我也是今日才知他在隔壁和他平日离开的时刻。我猜他是推测到了些什么,故才晚了几分走,你今日得更为小心谨慎些,他不是什么傻的。”
语闭,他松开眼前人,继续打开折扇扇着风。
“今天之事乃本公子之过错,下回补偿你,如何?”
“嗯,我先走了”
“嗯哼”
严钰站在门口,盯着凌霄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同韫白回到阁间。
韫白刚关上门,严钰便回过头。
“我刚刚很好笑吗?”
“公子,我不会笑你的”
“……”
凌霄跟随着泉惜的脚步,同时还不忘加点掩饰。
“掌柜的,衣裳”
在凌霄同浮生寂掌柜言语时,泉惜微侧过头,余光瞥瞥那身影。
“池流姑娘,这是您叫我保管的衣裳,您收好。”
“多谢”
不多时,浮生寂门口走出了一青年才俊,长相雌雄莫辨,身着湛蓝浅白,风光霁月,飘飘长发。
青年背好包袱,穿梭于人流后又往返于群树,终于在枝桠之上眺望见一抹熟悉身影。
那身影坐在一处茶舍门口吃茶,眼神却盯着人头攒动的集市,似是在找寻什么。
他忽然扭过头朝青年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了晃动的枝桠,他并不多言,只是叫上青祁,与自己一同前往那树下。
“公子,我们来这干什么?”
大树遮蔽了阳光的照耀,叶片的形状照映在身上,泉惜抬起头,瞧着似乎是因风而摇曳的枝桠。
“赏景”
“赏景?”
“嗯,可惜,我们待会要走了”
听闻这语气,青祁便明白了什么。
他知晓,公子私底下,从不会这样寡言少语。
不多时,泉惜离开树荫地,向人潮汹涌处走去。凌霄不再遮掩藏于树后的身形,探出头来,瞧着那背影,脑海中细细描绘着少年郎的模样。
忽的,那人儿回过头,一眼锁定自己,眸中的期待化作绽开的笑颜,风肆意拂过,吹动叶片,吹动发梢。
她一愣。
什么意思?
回到屋舍后,凌霄坐在床边,低着头,沉思着。
大片的光芒顺着门洒落进来,脚步声轻轻的,伴随着竹香,那人在自己面前站定。
“小凌,你今天回来好早”
凌霄抬起头去,眼前人的双眸清澈明净,瞧着似乎还带些委屈。
“小凌…”
“明日你就回泉府吧,你也该回去了”
“好,我知晓了”
看着少年垂头丧气的模样,凌霄有些搞不懂。
他为什么还这么委屈?他刚刚不就是想说要离开吗?
窗外,一滴雨点落于嫩叶之上,随即,密密麻麻的水滴砸落。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细雨霏霏。
少年盯着那背影,不肯睡去。
他在想,为何突然要自己离开,是自己妨碍到她的计划了吗?还是因为严钰?
翌日,晨光微熹。
凌霄下了床,收拾好一切,把人抱上床,推开门离开,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听到门关闭的声音,泉惜睁开双眸,整个人侧身蜷缩起来,一同曾经在泉府的每个夜晚。
没有那股气息,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过往中多少个日夜自己不也这样过来的吗,或许只是形成习惯罢了,共同相处多日,形成些习惯,也正常。
“你和他分开了?”
浮生寂,庭睦阁内。严钰坐在凌霄身旁,瞧着她面无表情饮下秋霜醉。
“为何这么说?”
“前些日子你总是会晚些到,今日这么早,要么是争吵,要么是分开了”
“怎么不说我和他争吵了?”
“你鲜有和人争吵的时候”
凌霄又饮下一口秋霜醉,醉酒入喉,而那包袱早已被她随意放在某处。
“我估计他想离开,但是不好意思说。计划失败,顺水推舟让他离开,顺人心意,何乐而不为呢?再者而言,留他,就是留一个隐患。”
严钰回忆起记忆中那个冷着脸的俊俏少年,心中对他的印象变了变。
原以为他只是单纯冷漠,原来其中还有不好意思。
物是人非啊。
思绪回笼,他说道:
“也是。毕竟,无人知晓他调查的原因,以防万一,还能成人之美,确为好事。不过,想成人之美的成分更多些吧?”
“嗯,所以,我让他离开了。”
他拿起盛好的清茶,饮下。
“即如此,计划要有些变更了。”
“这些回宅子再说吧”
“好”
严钰刚答应下来,凌霄就趴倒在桌面。
“…这酒量,分明就没比我强多少,唉”
他将人打横抱起,出了浮生寂,径直走向马车。
“公子,您来了”
“去宅子,不回府上,和父亲知会一声,和以前一样”
“是,属下知晓了”
将人放在一边后,严钰坐在凌霄身旁,一手靠着马车窗口懒懒枕着头,思索着。
泉环冰,以前不是这样的。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场宴会。严钰站在母亲身旁,瞧着眼前眉眼精致,落落大方之人。自己刚注视没多久,那人便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不过几秒,绽开笑颜,自己便也顺应着笑笑。
从那双眼眸里,他看到了很多。从那时候,严钰就明白,此人是可深交者。
可惜的是,不过多时,那个时候的严钰就听闻泉二公子大病一场,整个人浑浑噩噩,一落千丈,本是天之骄子,却因一场病变得哪哪都不如他长兄,还有传言说他变得痴傻。
严钰根本不信,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力排众议,前去泉府拜访泉惜。却看到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知晓背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在那时候,严钰根本没资格做什么,就连拜访他,都费了很大一番功夫。他只能留下一句:
“环冰,放过自己”
不过多久,严钰也如同变了一个人。
“逆子!你曾经多么懂事!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放荡纨绔!你可知晓…”
“父亲,麻烦您快点说完,孩儿还要去柳花楼”
“放肆!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的是吗!”
……
出了严府,严钰坐上马车,脊背还火辣辣疼着。
他嘴上同下人说的却不是去柳花楼,而是去郊区的一座宅邸。下人都见怪不怪,这位骄纵任性的小公子,临时改变主意,倒也正常。
马车停下,思绪打断。
“公子,到了”
“嗯”
严钰再次将人打横抱起,凌霄脑袋向内侧着,露出的面庞也被青丝遮掩,他就这样抱着人进到了宅邸。
泉府
泉惜肩上背着凌霄曾经背过的行囊,面上抹了几把尘土,走到泉府门前,眼眶中瞬间涌起泪,顺着眼角滑过面颊,嘴中还大喊大叫着
“父亲!孩儿回来了!父亲!”
府中下人无一敢拦,泉陌赶来,这么多年以来,他难得见到泉惜情绪起伏这么大。
“我的孩儿!那贼人可有伤你半分?若是我必定将他捉拿归案!让衙门的人将他好好惩罚!这几月来为父怎么寻都寻不到你啊!”
泉陌面上浮起悲痛之意,瞧上去真是一个爱子心切的父亲,可泉惜不这么想。
“父亲,孩儿无伤,趁着那贼人离开,才得以逃回,我想现在那贼人,莫不是觉得自己的计谋没上当,已经逃离久远!”
泉惜瞧着那苍老的面庞,好像透过那眼眸,瞧见了那心底的肮脏。
他又低下了头,唇角微勾,可肩膀仍然颤抖着,心口不一的模样被他用手掩埋了去。
你就是想借此机会让你的好儿子未来不必为了继承问题劳费心神,从而名正言顺的继承你的衣钵吧?
如今我回来了,是不是恨死了?
泉惜心中想着,演得却更为真了。
“孩儿!就算是计谋,为父也愿跳进啊!那可是你的命啊!就算那人杀了我!只要是为了孩儿,为父心甘情愿!”
听着这些虚伪至极的话语,泉惜实在快要忍不住了,他放下手,一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
“父亲…孩儿一路过来精疲力竭,想要先去歇息了”
泉陌搀扶着他肩膀
“唉,好好好,快去歇着,来人!快带着公子下去,好好服侍着!”
回到室内,驱逐了下人,他又恢复了一同往日的冷漠。将包袱放置于书桌上,轻轻打开,几件衣裳便露了出来,他拿出那件蓝色衣裳,其余的又被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走进浴房,室内还氤氲着热气,似乎就连人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衣衫脱去后又被收整好。
躯体没入温热的水中,少年面颊浮起往日难得一见的红晕,耳尖也被晕染了去,眼眸平静无波,鬓角发丝似乎是因水的沾染而紧贴在耳侧。
泉惜一举一动十分轻缓,但还是会荡起水面波痕,连带着指尖都沾染了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