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温暖的光芒驱散黑暗,抓住了他疾速下坠的意识。
是季清雨和钟驰。
两人听闻“地仙”被弃置于此的消息,特地寻了过来。
“啧,这姓钱的,可真不是个东西。”钟驰率先推门而入,望着地上气息奄奄的谢隐,眉头紧皱,“利用完了就扔,比丢破麻袋还干脆,真是黑心肠,迟早遭报应!”
在他手中,举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灯,握杆粗壮形似剑柄,顶端嵌有一颗荔枝大小的琉璃珠,正喷发着一簇奇异跳动的金色火焰。光芒所及之处,阴气受到压制,开始缓缓退散,屋内温度也随之回升了不少。
季清雨没有说话,快步上前,手指搭在谢隐冰冷的手腕上开始探脉,眉宇间掠过一丝凝重:“他体内阴气极重,气血凝滞,已然命悬一线,需得赶紧度阳气疏通经脉才行。”
“那还等什么?”钟驰立刻挽起袖子,将人从地上扶坐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盘膝而坐,手掌分别悬于谢隐的心口后背,开始运功救人。
不同于常人阳气的微弱,阳灯术师的九阳之气精纯而蓬勃,蕴含着强大能量,如同两条奔涌的温暖河流,所过之处冰消雪融,带来一阵令人颤栗的苏痒与生机。
谢隐意识朦胧,只觉周身极暖,巨大的困意席卷而来,昏昏欲睡间,恍惚听见两人在交谈:
“这人身体好生古怪,怎么跟个无底洞似的,我都感觉要被他吸干了!”
“他体内情况的确诡异,或真如旁人所猜,受邪祟侵害伤及本元才致如此。眼下救人要紧,吝啬不得。”
“我就是这么一说,又不会真的停手。对了清雨,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看着有些眼熟。”
“何处?”
“有次我去师叔那里送卷宗,见过一张画像,对,就摆在案头!”
“许是师叔在纠人查案,你可看清了?”
“害,师叔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敢多看,匆匆瞟了一眼,只瞧到个大概。再说了,你看这人要死不活的样子,哪像什么要犯,估计是我记错了吧……”
“有理……但勿要妄议长辈。”
“成天这个不要那个不行的,你都快成小古板了!不过话说回来,师叔这一路神龙见首不见尾,说是沿途调查阴修之事,还不让我们同行,丢下咱们自个儿赶路……”
“近来阴修活动愈加频繁,手段也越发诡异。师叔独行调查,也是为你我安全考量。 ”
“没想到那场大爆炸都过去七年了,这些阴修却一日比一日猖獗,真是可恶。都怪那个姓谢的!”
谢隐听得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唯独最后一句格外分明,仿佛一道无声惊雷炸亮心底。
难怪初醒时无比平静释然,仿佛已经多年沉淀。原来这闭眼睁眼的短短一瞬,竟已过去了七载春秋……
不知何时陷入的沉睡,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周身阴寒退了大半,神魂五感也恢复了几成,连胸腹上的诡异痂壳也陷入了沉寂,不再发难。谢隐试着动了动手脚,虽还有些麻木,却已能自如活动,随即缓缓撑坐起身。
长发如瀑垂落,散在肩头,他随手摸了一根草标准备绾起,动作间,身下传来窸窣声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躺着的已不是冰冷地面,而是干燥厚实的草堆,身上还盖着一件外袍,残余着些许少年人的清新气息。
动作微微停顿。
记忆回笼,濒死复生的欣喜逐渐消退,一种对久违的、陌生人善意的触动,混杂着“人情债”的沉重压力,一同涌上心头。
世间人情如纸薄,如这般素不相识却慷慨相助的情义,实在可贵。他向来奉行“互不相欠,即时结清”的准则,可眼下潦倒,身无一物,这样大的恩情,一时三刻倒不知该如何偿清了。
正揉着太阳穴头痛时,一阵翻天覆地的异动忽然打断了思绪,原来是自己的胃袋在饕餮翻身,叫嚣着要补充能量。
谢隐拢了拢袍子,将其仔细叠好放在一旁,摸黑扶着墙壁站起。脚步虽虚,却已能勉强行走,柴门推开的瞬间,阴冷夜风扑面而来,激得手臂竖起一片密集的鸡皮疙瘩。
四下寂静,起了薄雾,远处零散亮着几盏昏暗灯笼。
他适应片刻,转进了不远处的厨房,对着冷锅冷灶好一通翻找,竟然只在角落寻到两根歪头萝卜,糙皮裂口,卖相奇差。
谢隐安慰自己不可以貌取之,满怀期待地咬了一口,谁料这厮竟真的表里如一,又老又辣,直齁嗓子,白白辜负了他的信任,心中来气,提脚踢了一下旁边的柴堆,结果震下来个硬物,咔哒一声落在地面,向前滚了两转。
弯腰拾起一看,竟然是个阴油筒。
筒身冰凉,以沉阴木制成,揭盖发现内里余量过半,冰凉黝黑的液体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阴郁气息,算不得好闻,却令他倍感亲切。
虽被称作阴油,其本质却并不是“油”,而是阴气汇成的浓液,又称作**,因是他所创阴灯术的重要施法能源,故而得名。
谢隐心道正好。照孤山大爆炸后,他的本命阴灯不知遗落在了何处,眼下正缺个傍身的凭仗。这阴油筒本是收集储藏阴油的容器,效用虽然远比不上正儿八经的阴灯,却也能临时替补,解一解燃眉之急。
咬破手指滴入血液,复盖回位,随着心念一动,一点豆大的幽绿冷焰瞬时而生,悬于盖顶小孔之上,平稳无波,安静的几乎诡异。随着灯焰亮起,一股死寂之气以之为中心,迅速弥散至整个房间,带着屋内温度缓缓下降。
说来奇怪,阴油筒这东西虽源于民间,然而材料特殊,制作工艺繁琐,向来只安置于义庄坟场,用于积净阴气,减少亡灵作乱,出现在这寻常富户的厨房里,便显得尤为突兀。
他环顾四周,见柴堆后面有方杂物,堆得老高,瓶瓶罐罐琳琅满目,走近一瞧,原来是铁公鸡叫人从阿福房里清出来的那堆破烂,顿时心下了然。
铁公鸡老来得子,对这根独苗极尽溺爱,从小百依百顺,疏于管教,结果养出来个混世魔王,平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喜好钻研各类偏门术法,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取乐。这些年,阿福从各个旧物市场淘回来了不少所谓的“古籍珍本”和“奇门法宝”,没事就捣鼓一番,当做消遣。
谢隐俯身在那堆破烂里翻拣起来,发现大多是些做旧充数的西贝货,挑挑拣拣半天,可用之物寥寥,拍手起身,心叹自己这老祖真是做到了阴沟里,竟然捡起了别人不要的破烂,真真丢份儿,啃着萝卜踱到水缸边,准备舀一瓢水净面,去去晦气。
手刚触及到水瓢,他便察觉到了异常。
水面幽深阴暗,微弱绿芒中映出的,除了自己模糊晃动的倒影,还有……一团纠缠在一起的黑色头发。
那团头发像是有生命般,在水中缓缓蠕动沉浮,聚散中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温柔。
谢隐收手后退。
“哗啦——!”
伴随着四溅的水花,缸里突然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婴啼声,在阴暗的厨房中回荡响起。几条湿漉漉的发丝如同毒蛇,闪电般缠向他还未完全收回的手腕,骤然发力,将他拖向水底。
谢隐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连这种小鬼都敢欺负到自己头上,阴油筒轻轻一抖,一缕极淡的绿色阴火一闪而逝,精准斩在缚手的发丝上。
“嗤!”
仿佛烧灼皮肉的声音响起,那缕发丝瞬间焦黑断裂,一个由乱发包裹成的球状鬼物猝然窜出水底,发出一声吃痛的尖锐嘶鸣,径直朝他撞来。
谢隐看准时机,指尖点起一缕阴火,如离弦之箭瞬发弹出,精准打在那鬼物身躯之上。随着一声轰然闷响,鬼物倒飞而出,结结实实砸落在墙角,身躯破开一个窟窿,头发蓬乱如遭火燎。
受此一击,小鬼伤了元气,两只布满黑线的硕大白瞳从头发中央翻出,状若死鱼,怨毒地瞪了谢隐一眼,整个身躯旋即化作一道黑影,射向了窗户。
它正欲逃逸,又是一点幽火当空射来,瞬时张如渔网,将其牢牢困缚。刺耳哭鸣声中,随着一阵骤亮的绿芒,小鬼阴身迅速瓦解,不消片刻便被阴火炼化,彻底消失。
灯芒渐暗,屋内恢复如常。
谢隐甩了甩手腕上的头发,看着它掉落在地,逐渐失去活力、变作枯白,最后化为阴气飘散,面色浮起一抹凝重。
一只凶灵境界的胎蒙鬼。
少数妊娠足月、最后却夭亡腹中的婴儿亡魂,因带着对人世的向往不愿投胎转世。这些小鬼怨念单纯,是最弱的一类阴灵,往往在世间游荡一段时间满足好奇后便会自行超脱,主动化为凶灵作恶者极为罕见。
他心想,莫非是那两个半罐水的阵法召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戾怨滔天,以至于连胎蒙小鬼都受到了牵连催化?
今夜晦日,阴冥之气大盛,未必不可能。
若真如此,那可就麻烦了。
放在平时,他大可以原地甩手一走了之。然而今夜,这里还住着好几位给他度过阳气的百姓,以及两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小朋友。
哎。人情债啊,最是难还。
他将阴油筒暗握袖中,只存丝缕火光,循着阵法气息找到了庄园偏僻处的一间暗房。四下漆黑一片,大门微敞,地面散落着几张破裂失效的结界符。
警惕推门,目光先人一步落入昏暗室内迅速扫视,里面阴气虽重,却并未见什么凶灵厉鬼,只有地上的一个潦草法阵,微弱光芒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在屋内巡视一圈,眼观这阵法符文扭曲,阵眼单薄,用的还都是些最次最劣等的材料,效力极为有限,至多招引一些低等阴灵,没道理会引来凶灵以上的鬼物,不禁心生疑窦。
且他刚刚一路过来,察觉庄内隐约笼罩着一股古怪气息,很难说具体是什么,但凭他的经验,必非善类。
他正准备离开房间,去别处探查一番,庄内另一侧陡然爆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声音慌乱颤抖,带着活人特有的情绪,绝非邪物模拟而成。
谢隐心道不好,难道是有人受害了?
他赶至现场,只见巡夜的家丁瘫坐在地,面色惨白地指着前方,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死…死……”
谢隐靠拢过去,借着纸灯笼燃烧的火光,看清了地面上的那摊东西。
是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具干尸。
[狗头]啃一口萝卜嘎嘣脆(好吧其实是焉儿不拉几的萝卜)。攻君暂未出场,先通过两小只口头对话渲染一下出场氛围~
下一章,正式战斗,同时抽两个嘴臭半罐水大嘴巴子,让他们侮辱师门,是可忍孰不可忍!公报私仇一把好手[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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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色藏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