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嗷嗷吹,树杈歪歪扭扭地勉强站直了身板,而被打落的黄叶就只能七零八落地躺在泥地里,雨水催生了它们的衰败,硕大的车轮碾过碎得不成样子。
程六水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惜昨夜喝得酒实在是太烈了,她当初就该阻止杜少仲这小子搞什么发明创造,哪有把那么多种粮食混在一起酿的,这都快成了鸡尾酒了。
人家鸡尾酒是果汁气泡水再加上点烈酒,这家伙是烈酒加烈酒,直接干成生命之水了。
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睛,就牵扯着了太阳穴生疼,混沌的意识拉着程六水依旧不停下坠,不愿在此时醒来。正在迷迷糊糊之际,她忽而听到耳边传来了忽远忽近的声响。
“莫师弟,长老之令不是只抓一个人吗?怎么你带回来了两个?”随着声音一同的是车子剧烈的颠簸,颠得程六水瞬间清醒了过来。
什么长老?自己又被抓来还债了吗?程六水默默地竖起耳朵偷听着。
“长老之令是让我找到画像中人带来,你看我如何分辨?”说话的人年岁听起来不大,怕是比程六水还小些,嗓音正处于少年的沙哑期,可语气倒是拽得很。
程六水悄咪咪扒开一个眼缝定睛一瞧,豁好一后现代抽象派大师杰作,眼睛是鼻子,鼻子是嘴巴。
对面之人见了这画像也是神情一滞,他只得叹了叹气道,“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你快快送去长老那问问,若要找的人,不是这两位姑娘,就赶紧送回去。”
“师兄放心吧,我办事你放心。”这少年仰着头,如海浪般的高马尾翘起,发尾还微微被雨水打湿了。
程六水静悄悄地用眼缝察看了一圈四周,这马车很大,比她小时候看过的皇帝微服私访记里还大,莫说装下两个人就是四个也不成问题。
清幽的熏笼摆放在角落处,垂落的璎珞一摇一摆的,程六水身下是精心布置的软垫,哪怕再颠簸也不怕磕出青紫了。看到这,程六水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还好还好不是讨债的,讨债的都是让她去喂狼的,断不会如此行事。
她转头又是一看,身边躺着的另一位姑娘正是雪窦派崛起的明日之星,武功超群人缘极佳的唐雪意女侠。唐女侠呼吸平稳,甚至都打起可爱的小呼噜了,显然又是一位“生命之水”受害者。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程六水已经有了丰富的被绑经验,这回她老老实实地平躺在颠簸的鹅羽软垫之上,在胡思乱想中昏昏欲睡,时不时想着这熏香怪好闻的,她要是还能回酒楼也要去香铺子里挑一挑。
等一下!程六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事了,她费劲巴力攒的十两八文钱去哪了!昨夜饮酒时,她没有带在身边而是藏在了卧房床榻旁的墙洞里,比被绑更难过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有可能再也摸不到自己辛苦攒的钱了。
程六水思及此处,一伸手就扒拉醒了正睡得昏天黑地的唐雪意。
“谁啊?”唐雪意被扒拉地不厌其烦,她此时头痛欲裂恨不得给这人扔出去。
程六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伸出手来戳唐雪意的腰间,一下子痒得唐雪意直直坐了起来,幸亏马车高大不然就得撞到头。
唐雪意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刹那间便恢复了神智,手中一把握住了腰间暗藏的软鞭,往日里柔和的面孔变得警惕严肃。
她宛如从一只猫蜕变成了一只猫头鹰,除了锋利的爪牙还有宽厚的翅膀,仿佛瞬间就能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程六水逃离这里,回到十全酒楼的某个墙洞里。
程六水目不转睛地望着唐雪意,满脑子都是她英姿飒爽的身影,连那严阵以待的神情都是那么靠谱如此令人心动。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默默挪到了唐雪意的身后,藏在背后的手触碰着滚烫的熏笼,那里有着几块烧红的银丝炭,虽不致命但能烫死人。
“醒了?”车门外的人依旧马不停蹄地赶路,连车门都懒得打开。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我们?”唐雪意已然抽出了腰间的软鞭,边说着话边靠近车门,只待时机一招将此人拿下。
“我没想绑架你们,是你们非要跟我回来的,唐唐你不会不记得你昨晚对我承诺过什么吧?!”少年这回倒是急了,不管不顾地勒停了马,还不忘给疲惫的马喂根胡萝卜吃。
他“嘭”的一声推开车门,十六七岁的江湖少年郎眉清目秀,眼眉红透了偏还硬气地抬头,一声不吭地质问着“唐唐”,而少年的手里是曾常垂落在唐雪意腰间的团纹香囊。
程六水本就葡萄大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了,眼前这一幕令她本就不那么清白的大脑更不清白了起来,她知道此刻自己钻进车底比较好,但真的不能再看一会儿吗?
唐雪意瞬间儍了眼,手里的鞭子都挥到半空中了,一时间是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
“你竟还想用鞭子打我?原来你从来都是蒙骗我的。”少年气得浑身发抖,抿着嘴一字一句说道。
程六水只恨现在手头上没有手机,这样的画面不能录下来真是太可惜了,最好再加上个大标题“震惊!雪窦派唐女侠醉酒情伤,误骗清纯少男”。
“我。。。是我吗?”唐雪意心虚地低下了头,眼前这少年的脸确实有那么点眼熟,到底在哪见过呢?
“你不记得了,呵你果然都不记得了,六水你说!昨夜是你见证了我们的誓言!”少年颤抖道。
程六水惊恐地望向少年,再看向唐雪意,看了好几个来回张着嘴,阿巴阿巴了半天,就差去卸车顶逃出去了。
“你也不记得了?”少年咄咄逼人道,可那摇摇欲坠的宽厚身板说不出的脆弱。
“等等你别急,我想想快想起来了!”程六水赶忙出言安抚道,这都是什么糊涂账啊怎么还和自己有关系。
荒郊野外里,三人坐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少年稍稍稳住了情绪撇过头故意不看唐雪意,唐雪意又从猫头鹰变成了一只三花猫,不对现在连猫都当不成了,直接做老鼠吧。
程六水闭着眼睛在自己已然承载了两辈子记忆的大脑迷宫里到处敲门,敲了半天不是什么喜洋洋美洋洋,就是做完你的做你的,做完你的做他的。
直到一阵亮光突然出现在眼前,一幕幕飞快地在她眼前闪过,哦不!程六水宁愿从没想起过这些!但她不得不打破如此尴尬诡异的局面。
“你是莫年?庐山派莫年?”程六水小心询问道。
少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道,“是,我就是,你想起来了?”
“小年这外面雨也停了,要不我先同雪意聊聊,等下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程六水化作假笑女孩道。
“不用她道歉的,我去找点东西吃,这都快到晌午了。”莫年低着头羞着脸走了,只留一树林的寂静。
唐雪意看着眼前程六水的比比划划,脑子嗡嗡响,一双手拄着脑袋都不管用。
“我俩喝醉了,然后跑去河边大喊?”唐雪意叹气道。
“对,你说要忘记乔四方重新开始,你应该是练过狮吼功的,那喊得鸟都吓跑了,我就在旁边给你一直鼓劲。”程六水继续假笑道,她就知道倒霉事总会有个不靠谱的开端。
“然后呢?怎么会和庐山派的人扯上关系?”唐雪意道。
“你声太大,那庐山派的莫年在附近听见了,还以为是你遭遇了什么不测在求救,正巧那时你在河边脚底一滑差点掉下去,那莫年可不就来英雄救美了。”程六水接着道。
“故事如果在这结束那也没什么事,但后来你一把拽住人家说什么再也不会相信话本子里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屁话。你经历过说出这话正常,那莫年武功虽高人却不大,正是青春年少不谙世事的时候,偏生这人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居然私底下就爱看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子,你俩就吵吵起来了,然后。。。”程六水欲言又止道。
唐雪意被自己气笑了,“说吧,我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你俩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打着打着就不打了,不打了就互诉衷肠了,我已经记不得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肉麻话,反正最后醉酒的你年少的他,手拉手肩并肩就差一起荡起双桨了。”程六水就算是半个局外人都不想回忆这段无比尴尬的一幕。
“别说了!真是喝酒误我!”唐雪意下定决心要封心锁爱,什么狗屁爱情莫挨老子。
“没事的雪意,我料想就算你同莫年挑明了只是酒醉误事,他也不会怎么样的。”程六水这回真心实意道,前有万家帮赵灵元,后有雪窦派裴然之,除了那个早就心有所属的愣头青乔四方,大概没人会真的忍下心来苛责唐雪意的,男人嘛年轻时受点情伤应该。。。没什么事吧?
“那我们为何又会在这里?这儿是哪啊?”唐雪意环顾四周,只见远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缥缈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