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得没完没了。尽管沈济内心羞耻与挣扎交织,但在熟悉冷香的包裹下,他还是很快沉入梦乡。
谢聊信守承诺,整夜未曾离开。
晨光微熹时,雨势渐弱。
沈济眼皮还没睁开,就感觉浑身像被巨石压住般酸痛,胳膊腿都动弹不得。
鬼压床?
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他立刻认清现实。
脑子醒了,身体还睡着。
区区睡眠瘫痪罢了。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却感觉有股力量在与他抗衡。不能屈服!
于是他猛地一挥手臂——
“唔!”
好像把什么东西砸到地上了。
好在身体瞬间重获自由,他还未睁开眼就慌忙翻身下床去捡。
“醒醒,醒醒!”
等沈济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谢聊身上——右手搁在师尊胸前,右腿大大咧咧地横在人家腿上。
大脑当场宕机。
在彻底清醒前,身体遵循着“好暖和好舒服”的本能,又往热源处蹭了蹭,再次沉入梦乡。
谢聊原本正半倚在床头看书,哪料到这小子会突然暴起打飞他的书,还理直气壮地把他当人肉垫子继续酣睡。
他咂了两下舌,小心地从人形八爪鱼的缠绕中抽身,俯身去捡床下的书。
始作俑者依旧睡得天昏地暗。
谢聊难得生出几分真火。
让师父陪睡已是逾矩,把师父当床垫子还把师父挤下床,简直不成体统!
虽说他向来不在乎什么体统。
最后还是故意把书往那孽徒屁股上一扔。
沈济猛地翻身,眨了眨眼,随即满脸惊愕地弹坐起来。
谢聊正抱着手臂立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沈济霎时如坠虎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起床吃饭。”
谢聊说完便转身出门,连个眼神都没多给。
“来、来了!”
沈济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袍。他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懊恼。
方才不是醒来了吗?他还记得地上的东西也捡起来了,甚至跟师尊道了早安……怎么又睡回床上去了?
最要命的是,当时整个人都压在师尊身上!这简直大不敬!
师尊方才面无表情,该不会是动怒了吧?
他甩甩头,不敢再想。
等沈济磨蹭到灶房,谢聊正在盛粥。见他来了,只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粥碗放在案板上示意他过来。
“师尊早……今天又喝粥啊。”
“嗯,不喜欢?”
“也不是……”沈济挠挠头,“挺好的,喝粥挺好的,养胃。”
谢聊把碗又往前推了推:“尝尝,这次不一样。”
都是白粥,能有什么不同?
沈济想着,端起碗尝了一口。
触及唇边时粥面已微凉,入口温润顺滑,还带着丝丝甜味。
“唔……确实不一样。”沈济咂咂嘴,“平日里的粥总是烫嘴,这碗倒是凉得刚好。”
谢聊垂眸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煮得早,你又贪睡,自然放凉了。”
他尝了一口,抬眼看向沈济:“加了些糖。不过看来还是不够甜。”
“唔!我再尝尝!”沈济说着,又仰头喝了一大口,细细咂摸着滋味,眼睛一亮,“真的诶!不过师尊怎么突然想起煮甜粥了?师尊不是一向嗜辣吗?”
“你嗜甜。”谢聊面无表情地往自己碗里加了一勺红艳艳的油辣子,“上次煮的粥你一口没动,想必是色香味俱失。加点糖,或许还能在味道上稍稍诱惑你一下。”
“啊……哈哈,师尊真是费心了。”沈济心头一暖,低头乖乖把整碗粥喝得干干净净。
“不费心。”谢聊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红白相间的混合物,尝了一口,“不过是加水加米,再撒把糖的事。”
“师尊……那个,我睡觉不老实,今天真是委屈你了。”沈济抠着碗,沿趁机小声道歉。
“不委屈。”谢聊神色淡然,“冬月时,孩子们常来与我同睡,睡到身上、头上、乃至脸上,都是常事。”
“……噢。”沈济怔了怔,脑补了一下那时的画面。随后想起来孩子们是谢聊养的猫,半晌才慢半拍地应了一声。
谢聊重新给他打了一碗,加了一勺砂糖。
沈济心底很开心,却又隐隐有些不安。这世上哪有因为别人爱吃糖,就往饭菜里直接撒糖的道理?白粥里加糖,他还是头一回见,若是八宝粥倒也罢了。若往后师尊次次下厨都这般“投其所好”,那场面简直不敢想象……
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尊,往后做饭不必特意迁就我的口味。我虽嗜甜,却也不是离了糖就活不下去。况且……辣的我也能吃。”
谢聊放下碗,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欲言又止。
“……无妨。”半晌,他才淡淡道,“往后你大多在食堂用饭。若不想去,自己下厨也可。”
“啊?”沈济眼睛一亮,“那我以后都给师尊做饭吧,还能省些银两。”他如今身无长物,除了吃饭也没什么花销。虽说食堂的饭菜已是市价的十分之一,可长年累月下来……
谢聊轻笑两声,摇了摇头:“傻子,这点钱为师能没有?买菜买米不花钱么?油盐酱醋哪样不要银钱?”
他语气稍有温和:“为师是说,往后我不常在,你要学会自立。”
沈济又又又怔住了。
多大个人了,还要人教着独立。
脸上顿时烧得厉害。
可转念一想,对面是自家师尊,倒也没什么可羞的。
“我……我明白了。”他认真应道,“弟子遵命!”
这顿饭吃完,谢聊又往沈济钱袋里塞灵石,最后连金锭都掏出来了。沈济为了阻止师尊继续破费,差点就要跪下来求他别再给了。
这些时日实在清闲。没有课业压力,师父和长老们也不拘着他们上早晚课。有亲眷的弟子回家探亲,像沈济这样无牵无挂的,便在山中享受着难得的假期。
毕竟是暑假嘛。
沈济平日就爱到处闲逛,总有谢聊作陪,满兜的石头啊钱啊不知该往何处花,全都仔细收在匣子里。除此之外便是换着新衣裳满山转悠。两天一换都算保守,有时一日能换三套。
不知情的弟子见了,都要暗道这是傍上了哪位大款。
实则不然。
谢聊在衣食住行上毫不吝啬,对自己,对动物,对徒弟,皆是。
这也不是沈济最近才得出的结论。
改衣换面频繁了些,身边的朋友又不是瞎子,当然会注意到。
荀涧笑着打趣他:“要我说,谢聊师叔是真阔绰。你没来咱们宗门之前,他曾花了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换来两头北地雪原的妖狼,作为谢师兄的拜师礼。好家伙,当时谢师兄见人就炫耀,恨不得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咱们门派里谁不晓得?”
几个相熟的师兄弟也跟着起哄:“就是!如今可不敢再随便喊沈师弟去打山鸡了。”
“可不是嘛,瞧这一身锦缎,往那一站,还以为是哪家仙府的贵公子下山游历了呢。”
王肆撞见,不以为然:“谢长老的师尊可是掌门大人,哪能没点钱……但我师尊待我也不差!他一天会给我吃两顿肉呢!”
两吨肉……?沈济思索着。那也很阔绰了。
总之,只要谢聊觉得无妨便无妨。他乐得给沈济花该花的钱——好不容易收个徒弟,花点钱算什么?
但沈济面皮薄,听了些风言风语后便收敛许多。加之暑气未散,没风的时候,山里面除了树荫下和屋内,处处都热得灼人。他宁可待在偷闲研究新菜式。
从藏书阁翻出几本民间菜谱后,这位正宗的川蜀人终于重拾本色。虽说酷爱甜食,却不代表做不来辣菜。只是每回做麻婆豆腐都被花椒呛得泪流满面,炒宫保鸡丁时让干辣椒熏得直咳嗽,炖水煮肉片更是被热油溅得手忙脚乱。
菜切得粗细不均,火候掌握得时好时坏,但炒出来的味道竟都不差。
这是谢聊的评价。
不过照着菜谱照抄,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为什么突然就忙起来了?
不论是出门散步,还是埋头研究菜谱。
因为谢聊一旦不在,他就只剩自己了。
得习惯这样的日常。
其实早该习惯了。
自母亲离开,他就学会不指望有人相伴。
荀涧的热络,王肆的别扭,终究都是过客。就连谢聊,也是。
可自从有人开始关心他,事事为他考量,把他放在心尖上,他就忍不住想要依赖。
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逃到这片桃源,连梦中都有恶鬼要拽他回现实。他太害怕失去,才紧紧抓住这份温暖。
但这算哪门子独立?
说到梦境,沈济又开始做些支离破碎的怪梦了。
谢聊不放心,又潜入他心境探查,依旧找不到半点异常。
自那日后,沈济再不让谢聊陪寝。
谢聊放心不下,重新给他熬起安神汤药。药汤里不知添了什么,沈济喝完便眼皮沉重,两眼一闭就是睡,连周公的影子都看不着。
只是次日总昏沉乏力,整日精神不济,状态时好时坏。简直是喂给老天爷都能今日晴空明日雨。
这般伤身的药终究不能长用。谢聊最终的做法是往沈济榻上塞了几只猫陪睡。
能睡好便是好事。
一月转瞬即逝。
山间气候最是善变。山下尚存余热,乘着浮渊一上山,凉意便扑面而来。
假期总是短暂,用不着细数就结束了。无为峰作为蜀中大派,能在酷暑给修士们放近两月的假,已算仁至义尽。
这不,秋天就来了。
休沐期间积压的公务,长老们懒得处置,掌门江令又是个甩手掌柜,美其名曰"信任同僚",把琐事尽数推给长老,自己只处理宗门间的重要事务
不过,这本也是掌门职责所在。
故而江令常年云游在外。
那么休假期间不工作,就没有收入?
非也,非也。
闲来无事的修士们,最喜下山游历,顺带接取些民间降妖除魔的委托。若是遇上实在棘手的硬茬子,便往宗门一报了之。你扔一个,我扔一个,那任务委派便堆积起来。
但——做了就有酬劳啊。
于是挥霍了整个夏天的谢聊,终于要去赚钱养家了。
他早同沈济提过,一月之后需外出为宗门处理事务。每逢人手紧缺,掌门江令便会将核心成员召来,安排往后的任务。
如今一月之期已至,动身的时刻到了。
傍晚,偷闲内。
“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应无其他需要交代。”谢聊垂眸扫过任务卷轴,转头望了眼正在静心练功的沈济,复而对江令颔首。
“此次只你一人前往,”江令清点着手的银两,抬眼看向谢聊,眉间似有忧色,“这差事……唉,也就你最熟手。若非大家都不愿接,本座也不愿总委屈你。”
“我熟悉,我自愿,何来委屈。”谢聊伸手接过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眉梢微挑,“路上花费都快赶上委托酬金了。”
“尽管用,此番一去,少说也得一月……”
“师尊,师祖……”沈济不知何时已收了功,悄悄凑近前来。
谢聊见他过来,语气平和:“练完了?先去食堂用饭吧。”
“噢……”沈济应着,脚下却没动,“师尊明日就要走了,弟子……想多陪师尊一会儿。”他如今在谢聊面前,倒是愈发不避讳。
江令见状,笑着拍了拍谢聊的肩头:“阿言,就没什么要再叮嘱徒弟的?”
谢聊拂开他的手:“他很乖,无需我多操心。”他思索片刻,还是转向沈济,交代起来:
“橱柜里有先前配好的药,都已分装妥当。若夜里仍睡不安稳,可去请令狐长老帮你熬煮,睡前服用。”
“此外,照常吃饭、作息、修习便好。”
沈济听得认真,一个劲地点头。
“师尊……此次要去多久?”
“约莫一月,或许更久。”谢聊答得淡然,如同寻常。
“这么久……究竟是怎样的任务啊……”沈济忍不住低声嘟囔。
江令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轻叹两声:“小孩子家莫要多问,好生修炼,乖乖等你师尊回来便是。”
“师祖,弟子已十七了。”沈济小声辩驳。
“十七也不行,”江令右眼一眨,故作神秘,“这是秘密。”
谢聊也轻轻拍了拍沈济的肩,让他多操心自己。安慰好徒弟,他转身向江令郑重行礼:
“师父,他们就劳您多看顾了。”
谢聊要消失一段时日了,想看师徒互动的可以等几章!感谢大家陪我写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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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傍上大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