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大人,麻烦查下功德,小女……想申请投胎摇号。”一个长相瘦弱、皮肤近乎透明的小女鬼面对轮回司今日当值的老鬼差怯生生的开口道。
这个小女鬼名为暮晚,是个在地府滞留了几百年的孤魂小鬼。
“啧!又是一个死穷鬼,等着!”当值的老鬼差是个面目模糊、浑身都透着一股不耐烦的老鬼,看着暮晚穷酸的模样,尖酸刻薄的话脱口而出。
老鬼差烦躁的接过魂牌,看都没看,就往一个张嘴的骷髅头法器上一贴。
暮晚随即卑微讨好的站到一边,她紧张的等待着结果。
几百年了!自从她在阳间意外去世,从一个拼命加班的电商运营,变成地府最底层的一个小鬼,她就没一刻敢放松,她像以前上班一样,不敢抱怨,不敢偷懒,赚来的每一分功德都死死攒着,一分都舍不得花。
现在,这笔堪称巨款的一千功德,终于让她够上了投胎摇号的报名线!往生的机会近在咫尺。
按照规定说,功德点数足够时,这骷髅法器会亮起代表通过的绿光。
暮晚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紧紧盯着那骷髅法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别出意外。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那骷髅眼窝里猛地闪出刺眼红光,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来:“嘀——警报!功德记录异常,依法强制扣除八百点!审核不通过!”
“什么?!”暮晚如坠冰窖,原本冰凉的魂体都因为恐惧更冷了几分。
暮晚急的扑到石案上,原本怯弱声音都变了调:“大人!是不是搞错了?怎么会突然扣除?我明明有一千点功德啊!凭什么扣八百点功德啊?”那是她几百年的心血,是她复活的希望啊!
老鬼皱起眉,脸上本就不耐烦的表情显得更加鄙夷:“吵什么吵!自己看!上头查旧账,发现你三百年前画的一批驱邪符有瑕疵,害个鬼差受了点轻伤!按律扣你八百点功德!白纸黑字,你不服?”他用钢鞭敲了敲旁边一块落满灰尘的、字小得几乎看不清的告示牌。
暮晚魂体一晃,差点散开:“三百年?瑕疵?那批符当时交付的时候没问题啊!这几百年也未有鬼差大人来追究责任啊!这是不是有误会啊?”
“当时没事不代表永远没事!依法判决懂不懂?现在查出来就是现在的事!扣你功德,天经地义!”老鬼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就在暮晚因这突如其来的无耻冤枉而气的浑身发冷、思维几乎停滞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一道身影。
在一群鬼气森森、身着统一制式黑袍的高阶鬼差簇拥下,那道身影正从办事处侧门缓步走入内堂。
那身影挺拔,带着一股寒气,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像冻住了,所有鬼差都不由自主的垂首躬身,敬畏的低声唤道,“见过阎君大人。”
暮晚心一沉,阎君?这种大人物怎么会来?难道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扣功德,跟他有关?除了这种大人物,谁有权力翻三百年前的旧账,用这种可笑的理由扣功德?
她还没想明白,一个衣着光鲜、满面油光的胖鬼拿着张金闪闪的批文,直接插队到她前面,把批文往案上一拍,语气嚣张至极:“快!给爷办摇号!爷没空跟穷鬼耗!”
刚才还对暮晚凶神恶煞的老鬼差,立刻满脸堆笑,腰弯得快折了:“是是是!您老请!您这功德……哎呦,刚好八百点,来源清晰,明确无误!您里边请,专人伺候!”那胖鬼得意的瞥了眼面如死灰的暮晚,嗤笑一声,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后方那象征生命与希望的投胎区域。
那一刻,暮晚全明白了,她那辛辛苦苦、积攒了百年,又被这莫须有罪名强行扣掉的八百点功德,就是为了给这个不知是哪个高层的鬼吏腾位置的!
百年的煎熬、百年的挣扎、百年的屈辱,这些不过只是高层眼中可笑的小丑戏码。
愤怒和屈辱瞬间爆发,冲垮了暮晚的恐惧。她冲上前嘶喊:“我不服!你们这是明抢!我要见阎君!地府还有没有王法!”她想冲进内堂方向,想去寻找那位所谓的话事人,她要讨要一个说法,问一句为什么。
“放肆!找死!”老鬼大怒,觉得权威被挑衅,手中那根钢鞭带着风声狠狠抽来!
“区区不知死活的野鬼也敢在此吵闹!惊扰了阎君大人信不信让你永生永世不入轮回?滚出去!”
“啪!”
鞭子抽在魂体上,那源自魂体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她。
她被抽得直接离地飞起,重重摔在门外的石板上。
魂光闪烁,几乎熄灭,暮晚痛得蜷缩起来,连一句呻吟声都发不出来。
周围排队或路过的鬼大多一脸麻木,有的有点同情,但更多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和嘲笑,没一个敢来扶她。
在这里,同情心会害死鬼,自保才是第一要义。
内堂方向,那个玄色身影的脚步似乎极轻微的顿了一下,但最终,他并未回头,直接消失在阴影里,仿佛门外只是掉了粒灰尘。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冥河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彻底淹没了暮晚的意识。
几百年的努力全完了,连个说法都没有,原来在地府,底层鬼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甚至连个说法都得不到。
暮晚不知在地上瘫了多久,直到魂体的剧痛稍微缓解一点才挣扎着爬起来。
她拖着伤痛的魂体,失魂落魄的飘到了忘川河畔,奈何桥前。
为什么来这里?可能这里是她最熟悉、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吧。
回想起这几百年的“社畜”生涯,暮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给那些凶神恶煞、脾气暴躁的鬼差老爷们夜以继日的画制各种符箓,常常画到魂体内的能量近乎透支,整个魂体都变得透明稀薄,仿佛随时会消散。
她也曾长期守在这奈何桥头,帮着那位表情万年不变的孟婆,熬制那一锅锅滋味千篇一律、能让鬼忘却前尘的汤水。
经年累月的浸泡在那股奇特的气味里,熬到她自己的嗅觉都快失灵了,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也成了汤里的一味调料。
她在这里打了百年的工,只为了求得那么一丝轮回复活的希望。
但这一切,如今看来,都是笑话。
“冤啊!”
“苦啊!”
……
忘川河畔前,冤魂的哀嚎与泣语不绝于耳,混杂在终年不散的灰雾里。
暮晚刚到奈何桥边就发现又有一个和她一样被打压霸占投胎名额的小鬼。
“苦啊!我给那些个鬼差当了六百年的盾牌,好不容易攒够了重新投胎的功德!到最后居然给我安了个保护不力的责任,扣了我六百多功德!”
“狗官,我就是再死一遍也不会放过你们!”说罢便从奈何桥上一跃而下,沉入了血红的忘川河。
暮晚呆呆的看着,她心里明白,是什么可以逼得已死之人再死一遍。
是功德、是贪念、是**。
在这里,“功德值”就是一切,是决定每个鬼魂命运的硬通货,而暮晚努力百年的功德就这样在高层的运作下化为虚无。
真是可笑又……可悲。
暮晚静静的站在忘川河畔,望着血色的河水,身影在漫天飞舞的彼岸花瓣中显得无比孤独。
周围的鬼魂或哭嚎或麻木,唯有她,沉默的站立着。
暮晚脑子一片混沌,失魂落魄的回到居住区。
居住区,这地方比阳间的贫民窟还拥挤破烂。
无数鬼魂挤在阴暗的格子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绝望、腐朽和廉价香火气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飘过肮脏不堪的窄巷,耳边是邻居们永无止境的抱怨:冥币不值钱、阴间物价飞涨、功德难赚、投胎无望……
这些问题对于她们这些个孤魂野鬼来说是无法改变的,她们只能在无可奈何的接受中慢慢魂飞魄散。
“唉……我后代清明烧了辆纸扎跑车,影像上看真帅!可阴司物价太贵!我攒了五十年香火钱,才够买个轮子!”一个老鬼抱怨。
“我后代给我烧了栋大别墅,纸扎得可好了!可我一个老婆子住着空荡荡的,而且物业费还死贵!真是消受不起……”另一个鬼魂叹气。
这时,一个略显精明的鬼魂说道:“老王头,张婆子,我看……咱们拼个单?合伙把车轮子和别墅物业费凑钱买下来,约好时间轮流开车、住别墅过瘾,总比干看着强!”
“拼单?”
这两个字在阳间的电商领域中司空见惯,但现在却像道闪电劈进暮晚混沌的脑子!她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吓人,看向那几个商量“拼单”的穷鬼邻居。
一个疯狂的想法像野火一样烧起来!
投胎名额……那个需要海量功德才能换的东西……是不是也能像拼车、拼房一样……拼单?!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疯狂生长!一个鬼功德不够,十个、一百个、一千个穷鬼的功德加起来呢?规则只说要功德,又没说功德必须是一个鬼的!
这里面有空子可钻!有机会!
她生前当电商运营的那股劲头,好像又回到了这冰冷的魂体里。
表面胆小是她在地府练出来的保护色,但骨子里,那个敢想敢干的灵魂,从来没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