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翻涌,那蛟首完全探出水面,带起漫天水花,冰冷威压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祭雪站起身,祭雪剑“铮”的一声清鸣出鞘,悬浮在她身前。
水蛟似是被这剑光激怒,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头颅猛地一摆,带起滔天巨浪,裹挟着千钧之力,扑向沈祭雪。
沈祭雪眼眸一凛,身形疾退,手中长剑寒芒暴涨,瞬间在身前凝结出数面牢固的冰墙。
“砰!砰!砰!”
巨浪接连撞碎冰墙,爆散成漫天水雾。沈祭雪趁此间隙,剑诀一变,长剑化出数百道凌厉的剑影,射向水蛟的头颅和眼瞳。
然而剑影撞在坚硬的鳞片上,竟爆出点点火星,大多被弹开,只有十几道击中水蛟眼眶附近,引得水蛟吃痛,发出一声接一声狂暴的怒吼。
而后庞大的身躯猛地从潭中抬起更多,露出覆盖鳞片的颈部,粗壮的尾巴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狠狠扫向岸边!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沈祭雪足尖轻点,身形不退反进,险之又险地擦着鳞片掠过。借着它的力量,浮在半空,同时手中长剑光芒大盛,全力一剑斩在蛟尾连接的薄弱之处!
“嗤啦!”
剑刃插入,滚烫的蛟血瞬间喷溅而出,落入深潭,还有些直接溅到了沈祭雪的面容和手臂上,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水蛟发出一声哀嚎,庞大的身躯剧烈翻滚,无数水浪冲击着崖壁,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它张开嘴,吐息喷涌而出,所过之处,潭水凝结,连带着岩石都覆盖上厚厚的冰层。
沈祭雪眼眸一凛,侧身闪避,但左肩却还是被那寒气擦中,瞬间麻木,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瞬息之间,水蛟的利爪已然拍到眼前!
沈祭雪只能抬手,横剑格挡。
“铛——!”
一股巨力沿着剑身传来,沈祭雪整个人被拍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岩壁上,喉咙腥甜,血从唇角涌了出来。
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疼。左肩僵硬,右手剧痛,灵力也几乎消耗殆尽。
沈祭雪忍不住怀疑,自己今日是否要死在这里。
深潭中央,水蛟也并不好受。尾部伤口血流如注,将大片潭水染成暗红,行动迟缓了许多。
它死死盯着靠在岩壁下的沈祭雪,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却并未再次进攻。
一人一蛟僵持片刻,水蛟终于缓缓沉入水中,消失在了幽深的潭底。
潭水渐渐恢复平静,只留下满目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沈祭雪再也支撑不住,将长剑插入地中,擦了擦唇边血迹,仰头靠在石壁上,剧烈地喘息。
她身上的夜行衣被蛟爪撕裂,最深的一道伤口从肩胛直到腰际。皮肉外翻,鲜血汩汩流出,混合着之前溅上的蛟血,几乎将她染成了血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昏迷了半天的谢灼,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着她缓步走近,唇角勾起。
“啧啧啧,真是精彩。”他俯身看向沈祭雪,语气赞赏,却听不出多少同情。
“道友的身手……的确不错,就是有些费命。”
沈祭雪懒得去搭理他,闭着眼,运转体内残余的灵力,试图压制身上的伤势,让血流得缓些。
如今险境已过,自己同他又毫无瓜葛,这人嘲讽一阵,应当很快就会离开。
然而谢灼轻笑一声,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他的目光带着些许审视,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
“道友,你死了吗?”
沈祭雪:“……”
过了片刻。
“道友,你还活着吧?”
沈祭雪:“……”
又过了片刻。
“道友……”
沈祭雪忍无可忍,睁开眼,喝斥道:“你有完没完了?”
谢灼“哎呀”了一声,“原来道友还活着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话可听不出太好的意思,倒像是很期盼她去死一死。
沈祭雪偏过头不去看他,声音有些嘶哑:“道友放心,我命长得很,定能活到给你送终的那天。”
谢灼笑了笑:“那我就先谢过道友,劳烦道友在祭日那天多给我烧些纸钱了。”
沈祭雪:“……”
谢灼站起身,走至潭水边,浸湿了一方素帕,站到了沈祭雪身边。
沈祭雪微微眯起眼,警惕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谢灼没有答话,只是靠得更近了些,开始用素帕为她擦拭脸上的血污。
沈祭雪沉默地瞪着他。
谢灼叹了口气,丝毫没有被瞪死的自觉,反而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动作轻柔,继续擦。
沈祭雪体力耗尽,动也动不了,索性闭上眼睛,运转灵力,由他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灼松开了捂在她眼前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微微挑眉,认真瞧她。
那目光起初是带着些戏谑的,但渐渐地,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戏谑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空气中一片寂静。
沈祭雪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睁开眼,正想说些什么。
忽而察觉到脸上被蛟血溅到的地方,灼烧感越来越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
沈祭雪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下山时,师父在她脸上覆了层天衣无缝的幻术,能让她融入人群如滴水入海,踪迹不显。
然而此刻,幻术正在消退。
原本的柔和平庸逐渐褪尽,露出其下截然不同的一张脸。
肤色冷白,眉眼清绝。面容清冷如远山寒玉,鼻梁挺直,唇瓣原本色泽浅淡,此刻被血染就,却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绯红。
明明该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寂,冷到极致,却又偏偏催生出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的秾丽。
沈祭雪迎着谢灼的目光,默了默,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
而谢灼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只觉得周身血液瞬间凝固,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这张脸……
这张脸。
过往数年间,他夜夜被一个梦境纠缠。
梦中大雪纷飞,冷香袭人。
昏暗洞窟内,一个女子靠近他,吻他,气息交织,缠绵入骨。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可每当他想触碰更多,询问更多,那女子便会退开,眼神淡漠地凝视着他,消失在原地。
他不知道她是谁,却能感受到那份看似亲密的纠缠中,深藏的冷漠与疏离。
她吻他,却不爱他。
甚至于那个吻,也没有半分情意,只有冰冷的算计,……或是为了别的什么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每一次梦醒,那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屈辱与躁动便愈发明晰。
这个认知比梦境本身更让他烦躁郁结,如鲠在喉。多年来挥之不去,几乎成了他的心魔。
他参加青山宴,混进凌云宗,潜入藏星楼,就是为了找到息梦草,彻底摆脱这恼人的梦境,一了百了。
只是他从未想过,梦中的那张脸,竟会以这种方式,如此突兀,如此鲜活地出现在他眼前。
……竟然是她?
怎么会是……她?!
谢灼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她又靠近了些,想要看得真切,确认这不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沈祭雪只觉得身上被蛟血溅上的地方,诡异的燥热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烧得她头脑昏沉。
她摇了摇头,极力想保持清醒,试着压制体内那股陌生而汹涌的躁动,但收效甚微。
偏偏这时,谢灼还不知死活地又凑近了几分。
他似乎是想确认什么,神色复杂,俯下身,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软的。活的。
没有在做梦。
然而触感越是真实,他就越忍不住去怀疑。
谢灼忽而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嘶,好痛。
沈祭雪被声响惊动,睁开了眼,原本清冷的眼眸因蛟血的影响,氤氲着一层水光,眼尾泛红。心中烦躁,面上平添了几分怒意。
“你吵什么吵,有病么?”
谢灼:“……我吵什么了?”
沈祭雪微微抿唇,盯着他被打红的半张脸,声音嘶哑:“你打的太重了。”
谢灼心不在焉道:“……所以呢?道友心疼了?”
沈祭雪沉默片刻,垂下眼眸,意外的没有否认。
谢灼叹了口气,向她走近了几步,打算将人拎起来,丢去医馆治疗。
然后自己再趁着夜色有多远跑多远,最好这辈子再也不会碰见她。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结果,就绝不会同她有任何牵绊,也绝不会像梦中那般任她当成玩物去消遣。
见他走近,沈祭雪强撑着站起身,头脑昏沉,体内被蛟血引得一片躁热,声音微弱,试图劝阻:“等等,你……先别……”
谢灼皱了皱眉,没听清,又向前几步,伸手扶住她:“不是受伤了吗?受伤了就别乱动……唔,你做什么?”
沈祭雪伸出手,猛地拽过他的衣襟,用尽此刻残存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谢灼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地面上,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眼眸中充满了错愕。
“不是,你怎么还打人……”
下一刻,沈祭雪欺身而上,跨坐在他腰间,双手粗暴地按在他的脖颈上。
这人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想着掐死自己……
谢灼表示很服气。
他微微拧眉,伸出手,试图将她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然而沈祭雪眼眸幽沉,挥开他的手,俯身吻上了他发红的半边脸颊。
唇瓣微凉,一点点移动,仔仔细细吻了很久,像是要刻意抚平他的焦躁。
谢灼僵在了原地。
沈祭雪一面吻着他的脸,一面睁着眼瞧他的反应,指尖从脖颈处缓缓向后滑。
“咔嚓”一声轻响,面具的系带被扯断,又被随手扔在了地上。
沈祭雪缓缓直起身,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眸水光潋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张脸,终于再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眼前。
面容妖冶,眉眼狭长,原本沉若寒潭的眼眸,此刻因错愕不安而微微睁大。墨发铺散,红衣凌乱,因她突如其来的亲吻而显得有些懵然。
……是一种毫无防备的,任人采撷的艳丽。
沈祭雪怔怔地看着这张脸,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赞赏。指尖轻轻掠过他的眉眼,愣了许久,再度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冰冷柔软的唇瓣相触,血腥气里夹杂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谢灼的瞳孔骤然放大,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看得出来,双方对彼此的脸都很满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