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气像透明的玻璃纸,紧紧包裹着校园。秋栀的指尖冻得发红,死死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布告栏前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各种窃窃私语像潮湿的霉菌在空气里繁殖。
然后他看到了。那张被放大打印的帖子截图,像一块丑陋的疮疤,贴在原本干净的布告栏上。红色马克笔圈出刺目的标题:
《关于秋同学的心理疾病,模仿秀?》
周围的议论声变得清晰,像细密的针,一根根扎进他的皮肤:
“精神病能不能离奉凛远一点...”
“你看他那个样子,怪吓人的。”
“你们没发现吗?他连穿衣风格都在模仿奉凛学长...”
秋栀突然死死盯住布告栏,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世界在他眼前扭曲变形,只剩下那些红色的字迹在跳动。
那些声音似一双双手,拉扯着。即使是抗争,也只会愈加伤痛。
“让开。”
一个声音像利刃劈开粘稠的空气。奉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黑色大衣裹着室外的寒气,声音比晨霜还冷。他拨开人群,宽大有力的手直接按在打印件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利落地将整张纸撕下,折叠,塞进自己口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人群像被惊动的鸟群,瞬间散开一条通路。
秋栀盯着奉凛大衣口袋里露出的那一角白色纸张,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奉凛,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无助、害怕,还有深深的惭愧。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伪装和努力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对不起,学长,我不该给您添麻烦的。”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没有病,我好混乱啊...”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本能地道歉。
奉凛第一次在秋栀眼中看见如此绝望的迷茫。那眼神像受伤的幼兽,在陷阱里徒劳地挣扎。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放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小栀,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秋栀机械地重复着,眼神涣散,“你去上课吧,让我自己理一理好不好...” 他几乎是哀求着,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让林煜这样对待自己。那种被公开处刑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奉凛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上课铃像催命符一样响起。秋栀逃也似的冲进教室。
整节课,他都能感受到那些异样的眼光,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同学们不经意的回头,压低声音的交谈,甚至只是清嗓子的声音,都成了无声的批判语言。他不敢抬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又回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时间的长度在羞耻中无限生长,化为蛊毒,埋藏在他的心脏里,疼痛难忍。对未来的担忧像潮水般裹挟着他...他想去找奉凛,想去猫咖,想去找哥哥...任何一个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他低着头,用力抠着自己的指甲,边缘已经参差不齐。他害怕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无论是谈论他,还是真正的找他......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秋栀盯着课本上被自己抠出裂痕的页角,指甲缝里塞满了白色的纸屑。
“秋同学,”数学老师突然点名,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不要走神。”
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灯般瞬间打过来。秋栀的脊背猛地绷得笔直,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见前排的女生迅速转回头去,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偷笑。那个背影,像一场无声的讨伐。
窗外,一片枯黄的银杏叶死死粘在冰冷的玻璃上,像被钉住的蝴蝶标本,翅膀微微颤抖,奄奄一息。
“你没事吧?”身旁飘来同桌很轻很轻的问话。那声音本身没有恶意,甚至带着一丝关心,此刻却化作了最坚硬的武器,精准地击碎了秋栀最后的伪装。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嘴角却努力扯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没事的。”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课后
“秋栀!”班长突然从后门冲进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老班找你,现在!快去办公室!”
走廊上,班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急切:“别去看论坛了,林煜那孙子...”
秋栀却像是没听见,他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笑容空洞:“谢谢你,班长。”
他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机械地行走,另一个飘在空中,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
心理咨询室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却照不亮秋栀心里的阴霾。他盯着桌面上摊开的那份文件,纸张边缘微微卷曲,像是被人反复展开又折起,留下了难以抚平的痕迹。
边缘型人格障碍(BPD)初步诊断
主要症状:自我认知模糊、情感依赖、害怕被抛弃
备注:患者父母早逝,长期缺乏稳定的情感来源
“秋同学,”心理咨询师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自从秋栀转学时被筛查出潜在的心理健康问题,她就一直有关注他,“你最近…还有自残行为吗?”
秋栀下意识地用袖口遮住手腕。那里,在布料之下,有十几道排列整齐的浅粉色疤痕,是他与内心痛苦和外部世界角力后,留下的沉默证据。那是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绝望。
“没有。”他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干涩,这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谎言。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用新的疼痛来掩盖旧的疼痛,“我很好。”
“这次论坛的事情,我会联系学校尽快删帖的,你不用担心。”咨询师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我的失职,没有及时发现并干预。”
“嗯。”秋栀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没有焦点。
窗外,枯树枝在凛冽的寒风中剧烈摇晃,投下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张牙舞爪,像无数只想要抓挠进来、将他拖入深渊的手。
他蜷缩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和窗外那片被钉住的枯叶,并没有什么分别。
请假条是淡黄色的再生纸,边缘裁得不太整齐,像是被匆忙撕下。咨询师的手指按在纸面上,指甲修剪得很短,甲床泛着健康的粉色。
秋栀没有接。他的视线落在咨询师手腕的表带上,黑色的皮革有些磨损,表盘里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
"你哥哥已经同意了。"咨询师把纸条往前推了推,纸张在桌面上移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说你可以休息避避风头,也相信秋同学的学习成绩不会有太大波动。"
窗外的枯枝突然"咔嚓"一声断了。断裂处露出浅黄色的木质,断枝砸在玻璃上,又弹开,最后落在窗台积着的落叶堆里。几片枯叶被震得翻了个身。
秋栀盯着那张请假条,纸面上印着校徽的水印,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老师,"他的声音很平静,"你觉得......我是怪物吗?"
咨询师的手停在半空。
"论坛里的人都这么说。"秋栀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说我模仿别人,说我......有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一处起球的地方,"爸爸妈妈离开后...没有人教过我怎么交往,怎么做自己..."
咨询师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风小了些,但枯枝的影子还在玻璃上摇晃。
"秋栀,"她的声音很轻,"你不是怪物。"
"你只是......"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太懂事了。"
小栀,你只是,太懂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