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学习,先得有教材,也不知道地府考试都考什么。祝平安问里奥:“这里有没有考编辅导书之类的东西?历年真题卷、地府政策合订本、公文写作参考书……什么都行!”
“那是什么?”里奥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祝平安连忙给她解释:“就像考科举一样,公职系统招聘的时候不都会举行考试吗?我也打算去考一下看看,有没有以前的考题可以参考?或者有辅导班也行?”
里奥把商店经理召唤来:“你们这有这种东西吗?”
“上次地府招考都是快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商店经理也遗憾摇头,“我们这只有上届考生结的八股文集,您要么?”
“要!”祝平安一咬牙,“就算已经是三百年前的风尚了,那也算是旧年真题吧?肯定有参考价值!”
装订好的书册拿来了,祝平安一看价格,差点惊掉下巴:四百万元!
“怎,怎么那么贵啊?”
“这是三百年前的珍贵古籍,还是孤本,这个价格已经算便宜了,要不是没人要买这东西,价格还要加个零。”商店经理解释道:“怎么样,您决定要的话,我就给您包起来?”
祝平安期期艾艾地不敢说话了。她现在哪里有钱?一个成年人寄住在曾外太婆家里,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怎么说,这也太贵了一点,而且不是生活必需品……
“我还是不要了……”
“包起来。”
里奥用一种很潇洒的姿势划亮火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刚才给你开的单子也都装好了是吧?我一起结账。”
“这太破费了!”祝平安慌了手脚,“您没必要为我……”
“嘘……安静。”里奥把烟夹在手指间,“女孩子想要读书上进,是好事。”
“况且,钱是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你来安排。至于我这个人的消费观念,怎么说呢,千金难买我高兴。”里奥看着祝平安涨红的脸,“难道,你不想给我这个花钱的机会,让我高兴高兴?”
商店伙计把他们买的大包小包送到了小摩托上,祝平安把那四百万的珍贵古籍紧紧抱在胸前,也钻进了摩托挎斗里。里奥开动小摩托,逐渐离开了商店街,等一拐上僻静的路段,祝平安就忍不住开口:“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我也确实需要这本书,就不再推拒了。”
“但是,请您允许,如果我真的考上了差役,我一定会把钱还给您的!”
祝平安握着拳头承诺了!
“这一点小钱,我还出得起。”里奥的矜持的抬起下巴,“不过你有这份心,我也不拦着你,等考上了再说吧。现在好好学习就行了,我年轻的时候想念书,你曾曾外太公也是很支持的……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后代,你学习的钱我是不会吝啬的。”
没错!她一定要考上,为了三个月后能够自立,为了给她机会的张松鹤,为了里奥……
等等,为了里奥……
哎呀!他们本来是出来买黄油的!现在,别的买了一大堆——黄油忘买啦!
突突突的小摩托调转了方向,又向商店街驶去,《两只老虎》的欢快旋律也滴滴答答的响着,今天的地府,也颇为祥和呢。
折回去买了黄油,又顺便买了一些新鲜蔬菜,上午的采购也就结束了。回到家里,祝平安火速弄了点午饭,跟里奥一起吃完后,赶快回房去看书。
一翻开书她就傻眼了:根本看不懂!竖版印刷也就算了,满篇都是繁体字呀!而且没有标点符号,根本就是天书!
话说,读文章在古代之所以是个高端的技术,难点不仅在识字上,更在断句上。文言文都是没标点的,只有通晓“句读”的人才能弄懂一句话的意思。
虽说祝平安不是个笨蛋,也在阳间念到了研究生学历,但是,看懂这个也还是太超前了!她可不是文学系或者历史系的学生呀,纯纯理工生好吗?
这可怎么办,花了这么贵的价钱,结果买了一本根本没用的书……祝平安急的团团转,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
“祝平安……”
似乎是个好听的男人声音,还有点耳熟,是谁呢?祝平安凝神细听,居然身不由己地推开门走了出去,这可把她吓了一跳。
“里奥!里奥!我这是怎么啦?”祝平安好像被一股力量向前推着,跌跌撞撞地前进。坐在客厅看报纸的里奥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简单解释道:“这是有人烧纸给你,叫你去拿。”
祝平安在生前就听说过,十字路口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现在她身为游魂,总算验证了传说是真的。被烧纸的感觉就好像两个设备的点对点传输,只要双方都到达路口就能链接上。
果然,那股力量把她裹挟到附近的十字路口就停下了。祝平安眼前出现了一副奇景,以十字路口中间火堆为纽带,阴阳两界奇妙地交融在一起,左侧是车水马龙的阳间街道,右侧则是地府的鬼火游魂。火堆边是一个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火光变幻,他一双黑亮的眼睛似乎受不了强烈的光线,眯成一弯可爱的小月牙。
“张部长?”祝平安大吃一惊,“怎,怎么是你呀?游魂还可以给游魂烧纸的吗?”
“谁说我是鬼了?我还活着好不好,我只是暂时在阴间工作生活!”张松鹤对她招招手,“我来给你送准考证和鬼民证的,不记得了?本来应该去你现在住的地方,但是我有点事赶不及,就用这种方法了,会比较快。”
说着,他把证件交给祝平安。鬼民证跟身份证差不多,准考证则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玉片,上面刻着祝平安三个篆字。看祝平安把东西收好了,他又叮嘱道:“时间比较紧迫,一个月后就要开始考试了,你要抓紧时间复习哦。”
祝平安垂下头,沮丧极了。人人都把她考试这件事放在心上,偏偏她自己却这么不争气……
“怎么啦?”张松鹤敏感地发现了不对劲。“你曾外太婆对你……不太客气吗?”
“不不不,她很好,是我不好,连书都看不懂……”祝平安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张松鹤,“里奥花了大价钱给我买书,可是我太笨了根本学不会!”
她鼓起勇气,看向张松鹤:“张部长,您知道具体会考什么吗?要是我们就考这个八股文,那、那我肯定考不上了。”
看着昨天那个在审讯重压下也昂首挺胸的姑娘,现在因为备考而没精打采的样子,张松鹤那经过千锤百炼的道心,也不由得一软。这样坚强的背脊,什么时候都应该挺立着呀……
这样想着,他开口了:“考试卷子不归我们部门出,所以具体会考什么,我也不知道。”
没、没希望了吗?
虽然猜到了这个答案,祝平安还是更加懊丧起来,看着女子的头垂的更低了,张松鹤赶紧接着往下说:“不过,如果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倒是可以大胆地揣测一下考试的重点。”
祝平安的眼神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请、请务必赐教!”
“我也不敢说,自己一定就能说得对啦。”张松鹤摸着下巴,“我只是以从业人员的角度来提供一些意见而已。”
“首先,招人是为了干活是吧?八股文那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顶多能筛选出一些能写文章的人,跟现在的工作环境毫不相干。地府现在缺的,是一些真正能在民政、交通、商务乃至城市管理方面解决问题的实干人才,所以我想,这次的考试,应该以通识、逻辑、乃至应急协调的能力为考察重点,八股文应该是不会考了。”
祝平安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不用学习八股了。
“但是——”
随着张松鹤一声但是,她的心又提了起来,看着青年缓缓吐出那残忍的话语:“但是,上司们,也就是有编制的那些鬼仙,大多数都是几百年前的古人。”
“也就是说,倘若涉及到写报告、做卷宗等文字相关的工作——用人间的话说,就是写公文材料,我想他们会更习惯阅读文言文。”
“所以,即使是不考八股,我想学习一下文言的表述对你也没什么坏处,那本书,也不算买的太亏。”
呜呜呜!
祝平安这下真想哭了,早知道,我上学的时候干嘛要学理工科?学文科就好了!文言文表述什么的,实在太艰难,太艰难了!
唉,不管怎么说,起码不用写八股了,文言文她上学的时候也学过,不算毫无根基。现在有了复习重点,埋头苦学就对了!
祝平安暗暗给自己打气,谢过了张松鹤就打算回去,张松鹤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说罢,他转身走进了身后的一家店铺,祝平安像是被主播突然丢在直播间里的观众,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十分钟后,张松鹤抱着一大摞东西从店里出来,统统把它们扔进了火盆里。
一瞬间,火苗疯狂上涨,光焰几乎等人齐高,旋风起兮,青烟漫舞,橙红的余烬仿佛红蝶一般飘飘洒洒,舞动了男子额边的碎发。
壮丽的火苗如同远古时代祭祀的仪轨,给男子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油画般的光泽,他那原本线条优美的轮廓越发散出昳丽的光彩,看起来几乎有点炫目了。
祝平安被他这瞬间展示出来的气魄所慑,直到手中猛然一沉,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低头看去。
《中国文言文辞典》、《古文观止》、《古代汉语》、《城乡规划学》、《城市社区管理》、《枫桥经验的实践》、《民法典》……
一本一本大部头的书籍迅速在她手上叠高,祝平安看着这些书目,惊讶不已:“你?你刚刚就是去买这个了?”
“光划重点,没有教材怎么能行,那不成了光说不练了吗?”张松鹤笑眯眯:“要是我真的把重点画错了,你拿到这些书也不算亏,是不是呀?”
看着张松鹤的笑容,祝平安不由得怔住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忍不住追问,“我考的好不好,跟你没有关系,何必为了我费心费力呢?”
“我这不是为鬼民服务吗?”张松鹤嬉皮笑脸,看祝平安一副完全没有被糊弄过去的样子,这才正色开口:
“祝小姐,地府在职官员的推荐书,也不是随意能给的。”
“抛去那些走后门的人不谈,给出推荐就像是一次初步的审查一样,只有在职官员认可你的能力,认为你可以在工作上帮助他,你才能获得推荐书。”
“倘若你真的考过了,推荐书也是分配岗位的重要参照,你有很大概率会在推荐你的官员手下做事,也就是成为我的下属。”
“每一名官员可以推荐的人是有限的,所以,他要认真的筛选出那些有能力的人——有能力通过考试的人、有能力做事的人,这些都将是他未来工作的班底。”
“祝小姐,如果你没能考上,我就浪费了一个宝贵的招聘名额,本来我能招聘五个下属,但你没通过,我就只有四个下属了。”
“你说,我不费心费力能行吗?我可是最希望你考上的人呀!你能不能考过,那可关系着我将来的工作有多少人来分担啊。”
“可是,我能够帮上你什么?”祝平安的一重疑惑被解开了,又立刻添上新的疑惑,“额,我也就做题还有点心得……”
“你身上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潜质,只是还欠缺打磨。”风扬起余烬,把张松鹤的身影吹得缥缈,“你是块璞玉,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会是我不可或缺的同伴。所以,不要谈什么回报,倘若你能通过考试,你就能用几十年的时间回馈我。”
“去吧,现在快回去看书吧。”
“向你自己证明,你有才能;向我证明,我没有走眼。”